展鹤是肯定要留下的但展鸰和席桐两个确实不方便再待了。那么随之而来的就是最残酷的问题:
展鹤单独留下之后还能走吗?
这会儿展鸰和席桐都在眼前小孩儿肯定是更倾向于跟着他们回一家客栈的但问题是再过十来天,他真正重新过回只有父母兄弟的家庭生活之后一家客栈在他心中还能剩多少分量?
两家已经开诚布公到今天的地步,蓝源夫妇自然不会背地里耍心机可……假如是小孩儿自己想留下呢?
说到底人家才是正经的骨肉至亲,天生一份血脉亲近,孩子本就对生父生母有生理和心理上的向往如今误会已解为什么不留下?
展鸰不敢赌,也不敢想更不愿叫小孩儿为难。
她让大树留下,十日之后不管小孩是走是留都捎个信儿家去。
听说他们要走展鹤还挺着急,“姐姐,你不等鹤儿了吗?”
展鸰笑着摸了摸他的小脸儿心里说不出的复杂“姐姐也想啊只是你知道的一家客栈还有好多人呐,这回我们出来的够久了,所以姐姐跟哥哥必须回去啦。”
“那,”小孩儿急了,看看他们,又扭头看看蓝源夫妇所在的方向,十分摇摆不定,“那鹤儿,鹤儿也走。”说完,他又软趴趴的央求道,“姐姐,不能再多留几日吗?弟弟可好玩了,姐姐不喜欢吗?”
蓝輈是个很乖很爱笑的宝宝,长得又好,很少有人不喜欢。有时候展鸰和席桐看他,就跟看见了小时候的展鹤似的。
“姐姐最喜欢鹤儿啦,”展鸰笑笑,伸手抱了抱他,“没关系,你留下吧,大树陪着你,好不好?”
展鹤微微皱了小脸儿,显然对这个决定不是特别喜欢,“可我更喜欢姐姐和哥哥呀。”
他又眼巴巴的看着正冲自己低头微笑的席桐,小声问道:“哥哥,真的要走吗?”
席桐弯腰,轻轻往他额头上弹了下,“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你是男子汉,这点分别算什么?”
他跟展鸰,几乎都已经做好了此番分离即是永别的准备。
两边亲亲密密的说了好些贴心话,展鸰有太多的事情想嘱咐,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小孩儿是留在自己家里,说什么都显得多余,只好又都咽了回去。
在屋里说了会儿话之后,展鸰和席桐像往常一样送他到门口。展鹤也像往常一样往前走,可走了几步,却又巴巴儿追回来,在他们身后大声喊道:“哥哥姐姐等我呀!”
展鸰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两人次日一大早就走了。蓝源也知道他们的心思,什么都没说,只是破例为他们开了一张可走官道的帖子,“天气越发热了,又多雨,走官道轻省些。”
回去的路上并没有什么波澜,十几日后,展鸰和席桐就重新站在了一家客栈的门口。
见他们这么早回来,众人都十分欢喜,只是……怎么少了人?
众人面面相觑,见两个掌柜的似乎面色不大好,也都很识趣的没问,只是重新换上欢天喜地的模样,忙前跑后的帮忙张罗,又有二狗子等人过来说这两个月的事儿:
“清宵观的两位道长来过一回,送了自己包的粽子还有一些驱蚊虫的丸子……这两个月的分红也都到了,还是照您说的存在原先的钱庄里。褚大人月底已经去上任了,听说六月就是正经的知府老爷了哩!褚小姐和夏大人来过两回,因您两位不在,也没多坐,只是留了两封信,都在这里了。他们还说请你们得闲儿了,务必过去玩耍……”
展鸰和席桐都看了信,褚清怀那边倒是一切顺利,并没什么变故:褚清怀官场得意,终于成了正四品知府,夏白出任正五品司马,统管沂源府一切兵马军务,还说跟着他干。
两人唏嘘一回,这才找了郭先生和纪大夫,将展鹤那边的事情说了,又讲了自己的猜测。
“我们想问问您二位的意思,本就是为了鹤儿才过来的,若是来日他留在蓝家……”说这话的时候,展鸰心里也挺难受,真心实意相处这么久了,她几乎将郭先生和纪大夫当成自家长辈,一想到如今可能分离在即,就觉胸口堵得慌。
可没法子啊,该面对的事儿还得面对。人家本就是蓝源请来的大佛,两边合该没干系的,若是来日正主都不在了,她自然没理由强留。
屋里有点过分安静。
“来日鹤儿回来,却去哪里找师父?”郭先生终于问道。
展鸰一怔,“我觉得”
“你倒是会觉得。”郭先生话里有话,摇摇头,“白当了个姐姐。”
他的小徒弟他还是清楚的,也算是旁观者清吧。
“有日子没吃卤煮了。”郭先生忽然又风马牛不相及的来了这么一句。
“啊?”展鸰抬头,有点儿莫不着调。这话题跳跃也忒大了。
“早前儿谁说紧着我们吃喝的?怎么,”纪大夫抄着两只袖子,理直气壮道,“现在嫌我们两个老头子吃得多了?才刚回来,凳子还没坐热乎的,就想撵人了?我告诉你,想都别想,门儿都没得!”
“啊!”展鸰一下子就明白了,胸腔中忽然涌动着感动和酸涩,她拼命忍着才没哭出来,“成,还想吃什么?”
纪大夫当下毫不客气的报了一大串儿菜名,然后看着展鸰比进来时不知轻快多少的背影,突然眨巴着眼睛道:“若是我跟旁人似的早早成了亲,如今孙女儿也该这么大了。”
以前觉得家庭子女是牵绊,如今看来,这世上倒也不乏重情重义之辈,若果然能有这样好的孩子,倒也不枉了。
郭先生瞅了他一眼,“德行吧!”
如今越发倚老卖老起来。
虽然两位掌柜的没明着说,可一家客栈的老员工都觉得展大爷可能是回不来了,正觉得可惜呢,就见自家掌柜的满面春风的进来了。
“师父!”李慧忙带人迎上去,笑道,“您这一走几十天,大家可都想死了,想吃点儿什么?”
“我自己来,”展鸰麻利的挽着袖子,又围了围裙,“唉,天生劳碌命,进了厨房才觉得自在了。”
众人就都笑,高氏大着胆子道:“那是掌柜的您厚道也实在。”
厨房里又是油又是烟的,但凡能闲着,谁爱往里头钻?也就是他们掌柜的喜欢亲力亲为罢了。
老卤汤还在,李慧照看的十分尽心,滋味儿比展鸰走时更加醇厚几分。
她舀了一盆出来,往汤里丢了几个火烧,又捞了好些大肠小肠猪肝猪肺什么的,顺便略切一些五花肉和豆干。那五花肉也是煮透了的,大油早就撇干净,剩下的肉质细腻紧致,肥而不腻,多吃些也没事。
满满一大碗卤煮,汤汁呈现出诱人的深褐色,满是荤腥,可却不见一点油花,当真可爱极了。
大家的口味展鸰都烂熟于心,根本不必过多思索,一双手在十多个调味罐子中间穿花似的过了一回,料就都加好了。
正好还有做豆腐脑剩下的嫩豆花,展鸰又叫李慧剥了两颗皮蛋切丁,足足的浇了姜醋汁儿,拌了个皮蛋豆腐。
夏天菜蔬丰盛,外头菜园子的菜拼了命的长,特别喜人。展鸰顺手去摘了两个紫红油亮的大茄子,刮皮切块,加了花椒和蒜蓉弄了个家常红烧茄子。
李慧久违的见了师父,当真是欢喜的不得了,跟着忙前忙后的,又道:“师父,煮了排骨哩,要不要来点?”
展鸰略一琢磨,笑道:“也罢了,你且给我做个椒盐排骨,我也瞧瞧这些日子你退步了没。”
李慧重重点头,搓着手道:“师父,且瞧好吧!”
师父不在这些日子,她越发刻苦,每日早晚还是不厌其烦的练着颠勺,家里男人都说她膀子都粗壮了呢!
师徒俩同时霸占着两个灶台,李慧做排骨,展鸰就指挥着高氏将煮熟的土豆碾成泥,然后起锅烧了鱼香土豆。
连同席桐在内,一多半的人都爱甜口,自从展鸰做了鱼香肉丝之后,鱼香茄子、鱼香豆腐等一系列都跟着上了菜单,今儿就做个鱼香土豆泥。
不多时,李慧的椒盐排骨也做好了,展鸰细细看了一回,又尝了,满意的点点头,“果然长进了,日后我也更放心了。”
得了师父肯定的李慧乐得合不拢嘴,脸都涨红了,忙道:“都是师父教得好!”
展鸰失笑,“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好就是好,说明你有悟性,也肯吃苦,我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