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了。
略微歪斜的黑色短线打破了素描画该有的平衡。
他皱眉停笔,船体越加摇晃,盯着越江出神。
熟悉的青石崖岸口近在眼前。
再等上一个月这里就会建起蓝色塑板房,竖起施工用的安全警示牌。
再过半年,一座由他设计的桥梁能够跨越江面,贯通两岸,将孤零零的村落与现代化都市连接起来彻底解决越江区的交通问题,改善整片区域老旧落后的面貌。
想到这里,律风心情轻松许多,重新下笔,随心所欲地延展那条歪斜的黑色短线。
几笔过去白纸上出现一座座连片的仿古式楼栋,正如开发商腾龙集团许诺的那样,取代越江现有的破败矮楼。
他笔下描绘着未来越江楼栋的景象,手机就震动起来。
林一齐他所在全心建筑设计公司的小老板。
也是他多年同学。
电话终于接通林一齐急得要死“风哥你在哪儿?我马上来接你!”
“我在越江。”律风瞥了速写本上尚未画完的房屋“有事快说,没事我挂了。”
“别挂别挂,大事!”林一齐几近尖叫,完全了解律风的脾气,“腾龙集团这次的研讨会,你一定要参加!”
沉闷的空气吹拂过一丝江风。
律风抬手拂过额发烦恼回道:“你们不是说,这次的腾龙集团得罪不起,怕我一时冲动又怼了甲方,所以别去吗?陈老师是经验丰富的老师傅,比我更靠谱”
“哥!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林一齐要哭了,如果他在律风面前得跪下来。
“陈工跟我说这次空降了一个新总监,非挑剔越江桥的设计有问题,他实在是没法说服对方,最后甲方请来的英国专家,说要见见真正的设计师!”
律风听林一齐在电话那端嗷嗷哭诉,眉头紧蹙。
“英国专家?”他合上速写本,“到青石崖岸口接我。”
越江一片划归给腾龙集团作为今澄市的旅游开发用地,按照城市规划进程,再过五到十年,越江片区会成为今澄市的新经济中心。
一条越江划过新经济中心腹地,于是,腾龙集团以七千万项目预算,公开招标一座“越江桥”的设计方案。
七千万,对于一座桥梁来说,太少了。
大部分公司给出的设计,框死在七千万的界限里,显得毫无特色,平平无奇。
唯独律风的上承式拱桥设计,脱颖而出,一举中标,就等后续跟进研讨方案。
然而,空降的孟总监显然对这个设计极为不满。
律风上了车,耳边的林牌哔哔机就没停过。
“我打听过了,那个孟晓飞是英国海龟,学的金融经济,根本就不懂建筑!”
“他一个外行居然敢在研讨会指手画脚,腾龙集团的工程师怎么都没跳起来抽他?”
“还有他们请的英国专家是斯蒂芬莱恩特!靠,莱恩特这种大佬都看不出风哥的设计多优秀?我怀疑他们请了一个假的。”
林一齐各种畅想控诉,而身边的人沉默翻看设计图。
他急了,“风哥,你倒是说句话啊!”
“你好吵。”
律风配合的回应,视线仍专注于手上那张越江桥。
图样规整,毫无差错。
上承式拱桥的弧度,流畅漂亮的落在纸上,附加了阐述这样设计省时省力省耗料的优点。
这样的设计,是越江桥七千万预算的最优解。
如果现在把他们挑剔出局,腾龙集团绝对找不出比他更好的设计方案,成本至少破亿。
林一齐开着车,在阴霾的天气里狂飙。
车厢内沉默安静,他连车载音乐都没开,唯恐打扰律风深思。
他不敢多说话,但是脸上写满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每一个红灯停,都会眼神忧虑的看过来。
吵死律风了。
终于,律风夹着笔敲了敲设计图,“先听听他们怎么说。”
腾龙集团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建设开发公司,哪怕是今澄市的一间分公司,大楼驻地也显得气势恢宏。
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十几人,气氛凝重得四周的低语煎熬人心。
当律风到达会场的时候,里面正在轻松的聊着关于桥梁的话题。
一位年轻人高亢的英语,激动的贯穿会议室,充满了表现欲。
“这个我知道!悬索桥的最佳代表就是英国的曼斯洛顿桥。你们如果有机会去英国,一定要看看曼斯洛顿桥的风光,一百多年的伟大建筑屹立不倒,简直是人类建筑文明的奇迹和里程碑,更是桥梁史上的骄傲,像我们这样搞建筑的,更是能够学习到英国先进的建筑技术。”
律风听到这句话,差点怀疑自己听错。
他在英国留学的时候,不知道听过多少类似的话。
那些向往英国的家伙,吹捧英国骑士精神、赞美英国绅士之邦的骄傲语气,绝不输给现场这人。
对方炫耀英国桥梁的表情,好像英国一跃成为世界文明古国,全世界的著名桥梁都印上了“adein”的标签。
然而,他说的曼斯洛顿桥
没等律风发出疑问,代替他来现场的设计师陈安急切的过来,悄声交换情报。
陈安指了指高谈阔论的年轻人,“就是那个富二代,孟晓飞,英国留学回来的,狗眼看人低。”
啊,果然。
律风一点儿也不惊讶对方是海龟。
但是陈安咬牙切齿的态度,令他难以置信。
想不到,心态平和的陈老师都发出了这样的点评。
足够说明这位侃侃而谈的孟总监,多么招人嫌。
然而,招人嫌的孟总监,还在夸夸其谈。
“当我站在曼斯洛顿桥头,能够感受到河流的冰冷和建筑的温暖,英国的桥梁带着深邃的历史内涵,跟我们身边的钢筋水泥桥是完全不一样的,可能,这就是世界第一悬索桥的魅力”
他面带骄傲和赞颂,正要深入发表自己的感慨,就被一道清晰优雅的话语打断。
“确实如此。”
“?”孟晓飞寻声看去,见到一位陌生俊朗的青年。
他穿着短袖衬衫,神情悠闲得与周围西装革履的参会人员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