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风叹息一声缩小视频框,发送了定位。
再点开画面,就见殷以乔修长的手指在镜头前划过专注地查看定位信息。
他家师兄无论什么境地都保持着优雅从容。
这下想逃避都没办法了再扭扭捏捏的简直不是个男人。
律风自嘲地放开手机翻身下床准备穿上衣服去接人。
忽然,殷以乔说:“你发来的定位好像有问题。”
“嗯?”律风卫衣套了一半赶紧回到手机前“什么问题?”
殷以乔视线瞥过他没有回答,反而说:“你在哪个地方我直接搜。”
律风顾不上穿衣服了捧着手机说:“丹拉县。丹顶鹤的丹,拉扯的拉。离乌雀山最近的一个县城。”
他描述十分清楚但仍是不放心“你用的车子里的导航?镜头转一下,我看着你选目的地。”
殷以乔轻笑一声伸手取出手机。
清晰的镜头拍摄出越野车内置的导航界面丹拉县已经被殷以乔选好了。
很快,殷以乔所在的位置和丹拉县连接起来,大约十几分钟的路程并不算远。
“太好了。”律风轻松许多终于重拾对国内导航的信息,“可能你定位在乌雀山,它直接把你送到山脚下了。丹拉县很小你的车开进来我就能看见你,我在街口等你。”
“等等。”殷以乔将手机放回支架,“还早,你等我到了再出来。”
他余光瞥向镜头,“快回床上裹着,夜里冷。”
说完,他点燃引擎,专注于前方的行驶。
大晚上闹这么一出,律风刻意疏离的态度荡然无存。
他顺从握着手机,重新爬回床上裹起来。
小旅馆没有空调,只有床上的电热毯带着热意。
律风将手机夹在速写本里,却没法集中精力去研究乌雀山大桥地形,耳边尽是车厢内浅浅的轻音乐声响,还有夜间行车轻微的轰鸣。
眼里也只有殷以乔。
熟悉的眉眼,在暖光里一如既往的深邃,冷硬的脸庞隐约透着温柔。
即使长途开车,他的短发仍旧一丝不乱,那双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指悠闲握着方向盘,胸有成竹地控制着牵进的方向。
律风忍不住问:“师兄你为什么回来?”
早该问出的问题,延迟了两天才说出口。
殷以乔没有看他,却勾起浅淡笑意,“因为我在事务所看到了一座绝无仅有的山水建筑,所以特地趁着休假,回来看看那位优秀建筑师,还有他热爱的山水。”
“只是我没想到,差点啊,无功而返。”
师兄的戏谑,戳得律风无比心虚,“你怎么知道是我做的?”
殷以乔了然道:“你读书的时候,就喜欢研究中国古建筑,做的设计大部分都是山水逍遥的风格,而且”
他顿了顿,“你不是在建模上留了签名吗。”
律风愣着眨眼,他山水逍遥的建模没做过什么特殊处理,视频上传用的是网络马甲,又没跟别人说过归去来兮是自己,并不能立刻理解殷以乔的意思。
“签名?什么签名?”
殷以乔无奈挑眉,“你的雕羽纹理,小风。这可是你一根一根羽毛画出来,亲自设计的。”
他们这样做建筑设计的人,经常会在软件里调试、创建适合建筑的纹理贴片或者笔刷。
律风读书的时候,沉迷研究中国古代建筑物上的雕花印刻,尝试做了许多羽毛、树叶、砂石、织物的纹理,试图在建筑物外表上,进行传统自然与现代结合,创造出更加舒适的视觉效果。
律风惯用的纹理有数十种。
他自己都不记得贴在山水逍遥上的雕羽纹理有这么容易辨认。
殷以乔却说得非常肯定。
“你在英国学建筑设计,吃了这么多苦,我以为你绝情到说放弃就能放弃幸好,我看到了山水逍遥。”
也许是选对了话题,殷以乔的语气透着愉快,怀念地说道,“你的天赋在那里,你也没有浪费它。”
这话说得律风沉默。
他做山水逍遥,完全是沉闷生活里的一点调剂,却没想到成为了殷以乔回国找他的契机。
殷以乔声音更低了一些,轻声说道:“只不过,我希望下次,我能成为第一个看到你的设计的人。”
律风闻言,暗自挪开视线,如果不是视频通话,他可能会将头埋进被子里,无颜面对殷以乔的期待。
师兄越是温柔,越显得他逃避怯懦。
律风没法肯定的给他回答。
在见到乌雀山连绵千里的山脉,堆积一室的资料和十二年来桥梁建设者的付出之后,他可能很久很久,都没空去打理心中的世外桃源。
律风皱着眉,几次张口,都说不出“我只是做着玩”“以后都没空做了”之类的话。
殷以乔也不急,勾着笑意,顺着回国的话题,聊起他这两天的见闻。
“我以为你设计的越江桥,怎么也会亲眼看着它动工。所以你不肯陪我吃宵夜,我就约了全心建筑设计公司聚餐,想见你一面。结果,你的好兄弟告诉我,你成了国家设计院的桥梁设计师,飞黄腾达、前途无量,会在中国大地上建起比越江桥更出色、更宏伟的大桥,全世界都会知道你的名字。”
他说着说着,畅快的笑起来。
“小风,林小老板一口一个风哥,说得那么认真,我像在听他讲一个陌生高傲的设计师,而不是我熟悉的师弟。”
“所以,我就更想见你了。”
律风哑口无言。
林一齐的吹嘘能力他是亲自体会过的,别说林一齐吹的人殷以乔不认识,他也不认识!
“你不要信林一齐的胡言乱语。”
律风强烈抗议,“为了见我一面就开车十几个小时,根本不值得!”
然而,殷以乔没说话,视线余光瞥了一眼律风。
他没有肯定这个说法,也没有反驳。
只是似笑非笑的说:“我到了。”
律风几乎是立刻挂断视频,跳下床穿上鞋夺门而出。
小旅馆没有电梯,他顺着曲折楼梯蹬蹬蹬地跑下去。
又在临近旅馆狭窄大门的时候,恢复了平静、缓慢的步伐。
丹拉县小旅馆,出了楼梯口,就能见到大门外的景色。
夜幕之中,旅馆昏黄灯光照亮了外面停着一辆黑色越野车。
殷以乔站在车边,穿着休闲恤和米色长风衣,夜风吹起几丝凌乱的发梢,跟衣摆一起轻柔晃动。
“小风。”他快步走过来,伸手拍了拍律风的肩膀,算是打过招呼,“穿这么少,不冷吗?”
律风在他的触碰中屏住呼吸,身体依然可以感觉到熟悉的气息靠近。
“嗯,不冷。”
整个人都温暖得像太阳包裹一样舒适惬意。
怎么会冷。
他们没有继续视频通话里轻松愉快的话题,沉默地等待旅店老板登记开房。
偏远贫困的丹拉县,平时也只有他们这种做工程、往来藏区的外乡人,会住在简陋的小旅馆里。
殷以乔的房间,就在律风隔壁。
房门打开,跟隔壁一模一样的陈设,律风进去就帮他打开了电热毯,说道:“山里晚上很冷,你开了这么久车肯定累了。早点休息,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说。”
然而,他打开门,殷以乔伸手就将门狠狠摁回去,发出了利落的声响。
律风诧异地瞪大眼睛,却见殷以乔凝视着他,脸上没有笑意。
殷以乔声音低沉的问:“知道我为什么来么?”
律风心跳得很快,总觉得殷以乔的神情藏着他不了解的怒火。
他们离得很近。
过去在英国的很多年、很多时候,他们曾近到亲密无间,无话不谈。
那双眼睛深邃地倒映着他的影子,眉峰却透出冷意,让律风没由来的感到紧张。
殷以乔见他这样,勾起一个无奈的笑,冲淡了自己克制不住的严肃。
“我太熟悉你的喘息了,所以早上接通电话的时候,差点以为你身边有了别人,还要故意告诉我,你们很般配。”
律风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整个人都炸了起来,后背崩得笔直,热度直冲脑海。
他想起殷以乔奇怪的质问,还有那时候的笑声。
律风脸颊泛红,诧异反驳道:“我、我怎么可能”
“是我的错。”
殷以乔伸手揉了揉他的短发,安抚自己容易害羞的师弟。
可他仍旧没有放过这久违的重聚,直白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两年,我假设了太多的可能,想过了各种原因,自己都不知道是希望你在中国有了幸福的全新生活,还是希望你孤独一人和我一样没法释怀。”
“但是我刚刚才发现,我很庆幸,你忙得没有空谈恋爱。”
殷以乔的笑意发自内心,律风连直视的勇气都没有。
这不是有没有空的问题,而是他根本不可能和别人谈恋爱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