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借由蜃气传递声音与影像的法术,无论看过几次,菖苏还是会觉得神奇不愧是螭族的长老们,就算只有上古螭龙的微薄血脉,也是能人所不能。
“诸位。”她上前,向轻烟中的虚像屈膝。
“不用多礼,你知道我等所为何来。”须发皆已雪白,形貌最年长的长老道,“那海市城的女子你要尽快想办法除去,若南巽真对她动心一切就太晚了。”
“你心中有数,南巽必须与你结成灵契。”
“吾主势必归位,这是你欠了我们螭族的。”
另外两人依次发言。
这是每一次会面都要重复的内容:“菖苏明白。”她再次确认,“我不会以一城百姓的性命冒险。”
老者们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海风吹来,轻烟便消散了。
可那些话语还萦绕在她耳边,字字有声,镂金刻玉般敲打着,撕裂开美好的时光,抓出昔日痛楚的记忆
父母早亡,她采珠维持自己与祖母的生计。那一日她寻珠深入,一直到了枯龙穴口的边缘。海流忽乱,她被卷入地穴之中,昏天黑地的乱流里,充斥于脑海的是村中长年流传的说辞不可太靠近枯龙穴,以免螭龙震怒。
她以为自己会死。
可最终却为南巽所救。
他说自己也是采珠人,只是来自异乡所以要避人而居,这是很合理的,所以她深信不疑。
之后很长的一段时光里他们互相陪伴,南巽水性精熟,运气更是好她太多,总能找到更大更圆的珍珠。
而他会把这些与她分享。
所以她总想,这世上再没有比南巽更好的人了。
如果他真的是人的话。
永远忘不了十五岁生辰的那个黄昏,骤起的狂风暴雨,她来不及赶回岸边,狂风卷起巨浪,裹挟着她重重撞到礁石上。
自昏迷中醒来,她只觉得唇畔一片冰凉,南巽那深海般幽然的眸子则近在眼前。
他以口渡珠给她。
然后,化出了螭龙的样貌,为巨浪卷去。
一切就像是一场梦。
风平浪静后她回到村子里,忍不住疑心所有的一切是否只是自己的幻想。
可腹中螭珠不断散发的寒意却又告诉她所有的事都曾真实发生过,而自此之后她入水再无须闭气,于是她在海中寻了整整三天,却再不见南巽的身影。
以为相见无期。
直到三年后她入城贩珠,正遇上城主与其义子出巡,灰骏马上的青年神采飞扬,正是三年未见的南巽。
不是另一个与他相像的凡人,他就是螭龙所化的南巽。
她能确认,因为她正是为他而来千年前螭息城地脉异动,令得城池坍塌海水干涸,上古螭龙与一些凡人便入枯龙穴避难,年深日久,那些人成了与世隔绝的螭族。其中有些得了螭龙血脉的,则有移山倒海之能。
如此到了后来,岸上的人们为求明珠,会不断地向枯龙穴中投下四时作物,牛羊牲畜等贡品,螭族人受此供养,益发壮大。
只是他们不能离开枯龙穴,除了一个人之外。
每过三百年,昔年上古螭龙的元灵便会与螭族女子结合,由此育生的螭龙子会被奉为一族之主,亦有通行于陆海两界的能力。
南巽是新的螭龙子。
可当年他为了救她性命,将螭珠渡入她体内,失去返回枯龙穴能力的同时也失去了记忆,被海浪冲到岸上,为城主所救,复成为其义子……
然而螭族的人想要他回去,是以三长老入她梦来,告诉她必须归还螭珠并将南巽带回枯龙穴。
否则他们就掀起巨浪,淹没螭息城。
于是她设计来到南巽身边,而要归还螭珠,只有一个办法……
黄昏时分,菖苏听侍卫说南巽总算从书房出来了,便到花庭寻他。
盛开的天女木兰下,年轻的城主正靠着躺椅假寐,她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侧,用目光描摹他侧脸的轮廓。
她不急,至少……还可以等这一刻。
忽然南巽睁开了眼睛。“来了多久?”他懒懒地问。
“也没多久。”她笑着坐下。南巽却投来探究的目光,末了他叹着气说:“他们说你在书房外求见了好几次,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似乎正等着被碎碎念。
她为自己的想象轻笑:“城主挽留许令主,可是有所打算?”
“也说不上有什么打算。”南巽挠了挠头,“就是一时兴起,说起来,我们除了行商,与其他城池的往来也是太少了,所以我想……”他越说越小声,终于还是举手投降,“好了好了,我如实招来,那许倾城确实……动人心魄,可是小苏你知道的,我又岂能轻易对人许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