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便口头占了上风,她所能做的选择,终究也只有那么一个。
看了看呈现出透明状的双手,她抬头看向蝶姬,妖鬼呼出不计其数的蝴蝶,将贺千宸与晶棺托起,行将离去。
她不舍地看着他,却听蝶姬说:“放心吧,我保他有百年寿数,一生平安。”
然后,便是万蝶扑翼而来,阻隔了她的视线。
算是妖鬼,最后的一点善心。
后来,贺千宸曾路过这里一次。
那已经是很多年后的事了,出现在她面前的男子鬓边已经有了霜白,而人们也早就忘了昔日夜半的怪声,反而给这平滑如镜的崖壁编造出一个爱人殉情的凄美故事来。
或许怀娥与贺千宸还听过这个故事,她看到他们像别的情侣一样以泉水在崖壁上写了彼此的名字,以求永世结好。
他们都不再年轻了,可看起来还是那么幸福快活,情深如许。
真好,她在石壁之中想,真好。
只是她的灵识为何在这么多年后忽然能觉出阴冷?寒入骨髓,锥心之痛。
离去的时候贺千宸不知怎么向她这里回望了一眼,然后又是一眼,当他第三次回过头来的时候她几乎就要不顾一切地现形了。
但他再没有回头。
也就是在这天晚上,月明星稀,她看见云气自东而来,有人踏云逐风,最后徐徐落在崖前。
道者梨珞,以身祭崖,修行无量。今地穴重固,我受九曜群仙之请,特来接引道者登仙。
自称萧然的散仙,轻而易举地将她的灵识从石壁释放出来。
她还有些担忧地穴的情况,却又身不由己地随他踏上浮云往东而去。渐渐地下方景色变为万顷碧波,耳边疾风呼啸云气流动,她觉得自己身上也有东西像这云气一样正在被吹散,似乎是苦痛,又似乎是欢愉,她又能感觉到冷了,却又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登仙。
从此九曜洲上多了一名女仙,群仙赠她登仙的贺礼,道是一名妖鬼送来的,她看着那两件法器,不知道有什么用,只是眼熟,便留下了。
就这样,之后又浑浑噩噩地过了许多时光,她只管在仙洲上四处游荡,忽而有一日在照世潭边观看人世的镜像,见一处楼阁莫名地喜欢,就更仔细地看去,瞧见西阁里有梨树正在花期,落瓣如雪,花香满庭。
有老者须发皆白,正小憩于树下,忽然他睁开混浊的眼看了看头上的梨花,喃喃着念出一个名字来梨珞。
然后就再度睡去了,仿佛那只是流光中偶尔拾起的一个碎片,就该随水而去,不留痕迹。
只是一水之隔的这一边,九曜之上情丝已断的女仙忽然想起,她曾经为一个人求取百年寿数与幸福美满的一生,而代价只是这百年中的浮生半日和三次的回眸。
房门合了起来,礼乐声立刻就轻了下去,便有别的事占据了她的感知,红烛温暖的火光,空气中紫云昙的香味,还有门外人们交谈的声音。
许是离得近,那些议论反而比礼乐更为清晰。
“城主到底为啥要讨个千萼城的女子回来?”
“哪个晓得,许是她长得好……听说在千萼挺有名气。”
“那又怎样,咱们银棘难道就少了好看的姑娘?”
“有什么关系,不过讨来做妾的,就你话多……”
最终声音远去,消弭无形,只不过那种尖锐不屑带来的刺痛还徘徊在心上。她笑了笑,对自己说,这算不得什么。
虽然同处于溟洲东部的万寻峡中,但三百年来银棘与千萼两城一直交恶,千萼占地广袤,故而富强,而银棘虽然地狭民稀,城池所依附的无明隙中却生有银猬,这种如同成年山羊大小的异兽遍体生满细小的银刺,用十年银猬的皮做成的软甲刀剑难入、水火不侵,一直是银棘城最大宗的财源。
对此千萼自然也是觊觎的,只是银棘之民多骁勇善战,几次侵扰千萼都不曾讨得好去,两城间的梁子更是越结越大。
所以,她作为这三百年来两城首次联姻的一方,受些闲言碎语也是自然。
“难为你了,青弋。”霍方代替其父千萼城主告知她将嫁入银棘城为妾的消息后,十分无奈地加上了这句话。
而她当时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要服侍了多年的少主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