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当年你父亲可以为了彰显自己功高盖主,逼我父皇将我送到百里之外,难保他今日不会逼我父皇退位。白起。”我顿了顿,尽量稳住自己颤抖的声音,道,“我从来不想恨你,可是因为你,我不能像别的公主那样学习琴棋书画,那些女儿家的事情我那么想要去做,却只能日夜跟着师父练武,我的手只会握剑杀人,却从来不知道如何弹奏一首动听的曲子。”
他合了合眼,轻轻说道:“我都知道。”雪白的长袍已被血水浸湿,他长睫微微颤了颤。
我兀自摇了摇头,说:“白起,把兵符交出来吧?”
他整个人向后倒去,我看着他鼻息渐弱,才缓缓跪到他身边。
“阿凌,什么天下,什么权力,我曾经想过。”白起猛然咯出一大口血来,他攒足最后的力气,道,“可我现在只觉得,就这样和你平平凡凡、吵吵闹闹地过一辈子,也没有什么不好。”
他说:“我送你的那块玉佩,你还好好地收着吗?”
原来,那块玉佩就是兵符。
我想,我曾经为他挡过两刀,可我也狠狠地刺了他两刀。一刀在心上,还有一刀,也在心上。
我将兵符交到父皇的手中,他两鬓的白丝微动,我的母妃扑过来抱住我,说很想念我,而我从未谋面的亲弟弟就站在三步之外看着我。我恍然觉得两耳嗡嗡,什么也听不清,视线也已模糊。
我突然很想笑,为了眼前与我血脉相连却又如此陌生的亲人,而亲手杀死了我最亲近的人。
究竟,是对,还是错?
我,不知道了。
父皇将我名正言顺地接回皇宫,赐我封号:世安。寓意:一世长安。
我望着那道圣旨,迎着烈日,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空虚。
这本应当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当我想要笑着跑到白起跟前跟他说时,才明白,他的尸体早已凉透。而他的命,是断送在我的手上的。
我无力地蹲坐下去,用手捂住脸,从前我想哭,却因身上担着整个大周的担子,从来不敢懦弱。
现在我终于可以懦弱,我才明白,这是白起拿着他自己的命换来的。
白起躺在床榻上,缓缓睁开眼。他张了张口,道:“姑娘,你哭了?”
原来,他已经不记得我了。我猛然想起他当初送我玉佩时,说的那番话。明明我们相貌都未曾变过,却还是一语成谶。
早前,阿碧漏给我的口风让我明白,我父皇是绝对不会让白起活着的。我便演了这样一场戏,我用的短刀避过他的心脉,又寻了无数人来为他治病。我曾经无数次想过,如果他醒来,是会恨我、还是会忘了我,哪怕是变成一个傻子,这些统统都没关系,只要他还活着。
活着,就好。
我吸了吸鼻子,摇了摇头,道:“我弄丢了一样东西。”
他询问道:“是什么样子的东西,在下帮姑娘一起找一找。”
我猛然扑过去,将他紧紧抱在怀中,用力晃他:“不用找了,不用找了。我已经找到了,我再也不会把他弄丢了!”
耳边传来白起讷讷的声音,他说:“小二,你压着我的伤口了……”
傅靳再回西秦已是三年后,景色依旧,只是少了当年与他相伴的紫衣女子。傅靳拾级而上,脚步有些踉跄,他幼时瘸了左脚,后来因为失职之罪,流放之地苦寒,腿疾加重,在平地上走路都有些不大利索,遑论数十级石阶。
前任家主傅乘的灵柩停在流芳堂中,傅靳磕头上香,大长老扶起他:“第九任家主已亡故,还请家主节哀。”丧事办得极尽奢华,送棺木入祖坟后,傅靳去祖宗祠堂祭拜,不经意间看到供奉司谕花种的神龛,他想起了被囚的司谕花灵凌华。傅乘死后,大长老下令把凌华投入水牢,如今她已被关押数月之久。
水牢湿气寒重,傅靳左脚不适,像是有万根银针搅动血肉,插到骨头里。三道铜门依次打开,水池中被锁链束缚着的女子,缓缓抬头向他看来,目光怨毒,如同淬了毒的匕首。
此前为了确认凌华的身份,傅靳传命大长老对她严刑拷问,她落得一身伤,恨他亦是情理中之事。
倏地,傅靳拔出长剑,提气向石台跃去,剑尖堪堪停在凌华面前,剑气激扬,拂起她的发丝。傅靳淡漠一笑,道:“你不是阿绾,真正的阿绾去了哪里?”凌华仰起脸,与阿绾一模一样的面容落入眼中,傅靳蹙眉,听闻凌华回答:“她早就死了。”
他砍断她手脚上的锁链,一字一顿道:“当年的司谕花是并蒂双生的,命格相连,她若死了,你岂能独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