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她叫阿音,是西泾人,同他一样跟着母亲住在部落外沿,而她的母亲会医术,靠着给部落人看病来换取食物用品。
有一次他被部落孩子敲破了头,被她拖回了自己家中,她母亲为他上了药,她则在一旁为他擦拭汗水血渍。
“我……我没有钱……”他嗫嚅而出的第一句话竟是说没有药钱。
“别担心,”小姑娘眉眼弯弯答他,“这次不收你药钱。”
可那只是开始,他身上的伤就没好过,她常从家里拿来药膏给他上药,看着他浑身的疤也是不忍,只问他为什么不还手。
他只是苦笑,甚至不让她给自己上药,那些药膏不是不珍贵的,他无以为报。
她仿佛明白他的窘迫,便说:“你看你欠了我这么多药钱,以后就跟着我去寻药吧。”
寻药要去几十里外的雪山上,他倒不怕苦累,每次就跟着她,危险又劳累,他却开心又满足。
有一次回来时又遇到部落里那些孩子,夺了他的药筐,脚踩着那些材料对他辱骂嘲讽,那是他第一次还手,却被众人打翻在地,她上前去挡,就被推搡到了地上。
他眼都红了,把她压在身下护着,任拳脚全落在自己身上。那时,他就决定,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一定要变成世间最强的人,让母亲,让她,不再受任何人的欺辱。
那样一直过了五六年,直到他十六岁那年,他的生父竟找了来,要带他离开。西泾的言家,那样显赫的家族,可以让他拥有数不尽的金钱与权势,让他实现他的愿望。
“所以我走了,”他惨淡地一笑,“离开了阿娘和她……”
他甚至不敢去跟她告别,只想着,等他拥有了足够的能力就回去,回去接母亲和她离开。
可等他终于回到那片草原,母亲的坟上已长满青草,他念念不忘的姑娘也不知所终。
锦言,”他看着我问,“你能占卜能扶乩能知晓一切,那你能不能帮我找到她?”
“言峥,其实……”我轻声开口,“其实,那个姑娘已经不在了,对吧?”
是啊,我能占卜能扶乩能知晓一切,又怎会看不出那个故事的真正结局。
“他们告诉我她死了,可我不信……”他眼中一片暗淡,还有掩不住的痛楚,“我会一直找,一直找,哪怕穷此一生……”
“生死自有天命,你不是不信,只是不愿接受,正如我所言,人活着总要为了什么,你坚信她活着,这样你才有理由继续走下去。”
他沉默不语,眼中像是笼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雾,我从未见他这样,像一座孤岛,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人这一生啊,朝朝暮暮也不过几十年的光景,”我叹息着开口,“难道就一定要和某个人一起过?失去她,就那样难受吗?”
“难受吗……自然会难受,但更多的是不甘,哪怕这世上再好的人站在你的身边,你都会问,为什么不是她呢?人生不过几十年,这可几十年里的每一日,每一夜,你都无法解脱。”
我怔怔地看着他,他却笑了一笑问我:“锦言可有喜欢的人?”
“有啊,”我苦笑着,对他道,“言峥,我也喜欢过一个人,可我,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了。”
在他疑惑的眼神中,我伸出手,取下了头上的幂篱。
我常年戴着这顶垂纱的幂篱,几乎无人见过我本来的样子,而当这张脸出现在言峥面前,我看到他眼中来不及掩饰的惊愕。
“没想到我竟长得如此可怖对吧?”我淡淡一笑。
“从小,我就发觉自己有些奇怪,许多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画面,最后竟会变成现实,我很害怕,觉得自己很不祥……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傅家人天生具有的能力,也因为这样,我今生注定,甚至活不过三十岁。”
“傅家人的占卜预言无一不灵,可这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我脸上这些丑陋的疤痕就是其中之一,甚至我仿佛都能感受到,伴随着每一次占卜,体内的生气就一点点流逝……傅家少有女子继承家主,因为女子孱弱的身体更难承受那些代价,她们的生命短暂得像一捧流水,她们也不能嫁人……你看我这个样子,怎么能站到他身边去呢……”
“世人并非都在乎容貌的。”他开口道。
“可我舍不得,”我看着他,眼中盈满了泪,“舍不得让他身边站着的,是这样的一个我,他那样好,而我什么都给不了他……我还能活多久呢?可他的一生,却还那样长……”
我擦了泪,用力地笑起来:“我和你不一样,言峥,我一早就接受了孤独一生的宿命,知道他会过得很好,就别无他求了。”
言峥伤未痊愈,依旧可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西泾以北几路最强的兵马中,除了守着帝京的窦氏,已无人能再与言家抗衡了,窦氏派人来言和,说与言家休战,平分天下。
一路跟着言家浴血奋战的将领们自然不愿,可与窦氏相比,言家的实力的确悬殊,若想与其相争,势必要先结盟。
宛平郡的慕家自然是最好的选择,言峥带着部下前往宛平城,在我的央求下,也带上了我。
言峥去了慕家商谈结盟之事,我在驿站等着,日暮时分他才回来,脸色却并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