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轻窈看太后一脸端肃,就知道陛下此番一定会严惩郑家便也不再多问。事已至此郑家怕是无力回天。
郑家的事暂时说到这里太后就又想起被牵连的贤妃:“贤妃此番一病,怕是不太成了。”
苏轻窈看她很是伤感,心里也有些难过道:“贤妃姐姐吉人自有天相,若是将养得当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娘娘且勿要太过牵挂。”
太后叹了口气她怎么可能不牵挂?贤妃这些年已经见了气色,谁知道这么一闹,却一下子就不成了。太后心里别提多堵得慌,只恨那些人不得好死。
两人坐在这唉声叹气,瞧着气氛越发沉闷,太后瞧着不像样子让宫人续上茶水同她一起吃。
待好些了,太后才又道:“此事牵扯到赵婕妤你是怎么看的?”
苏轻窈昨日是听过王木头禀报见太后认真看着自己,果断说了实话:“娘娘臣妾总觉得此事跟之前的几件事都有牵扯并不单纯为赵婕妤所为。”
在太后面前,她没什么不好说的,这些事,太后也应当都很清楚。
太后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苏轻窈深吸口气,把之前推敲的那些细节缓缓说出来。
“最早是谢婕妤落水之事,由于御花园人多口杂,最后到底没怎么查清,但臣妾总觉得顺嫔和赵婕妤出现的太过巧合,不可能是纯粹的偶遇,”苏轻窈说罢顿了顿,继续说,“之后御马苑的事娘娘应当也很清楚,这里面牵扯的早就仙逝的邢太妃,这么一看,还跟顺嫔娘娘有所牵连。”
这桩桩件件,虽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顺嫔动的手,但她无论如何也逃不开干系。若是一两件还能当成是别人陷害,接连几次事发,她在其中都有影子,让人不得不多想。
苏轻窈这般娓娓道来,太后越听越欣慰。
“很好,你想的很是仔细,”太后道,“原来我跟陛下都觉得顺嫔不那么简单,也只安排人盯紧了顺嫔,倒是忽略了赵婕妤,这才让人有机可乘。”
赵婕妤是川西人,并非盛京人士,她家中跟郑家并无牵扯,唯一能跟顺嫔扯上关系的无非就是两人共住一宫。
谁都不曾想到,赵婕妤或者赵婕妤手下的宫人,也可能为顺嫔所用。
这个发现,才令陛下尤为恼怒。
苏轻窈劝道:“这次她们急切动手暴露自己,也算是好事一件,只不过贤妃姐姐的身体……”
太后也很是难受,忍不住念叨起贤妃来:“贤妃入宫几年,因一直卧病在床,我也没怎么见过她。现在遭受这等无妄之灾,也是咱们宫中有漏洞,叫人有机可乘,是我跟陛下辜负了许大人的嘱托。”
苏轻窈听到这里,不由心中一动。
“娘娘,说句心里话,虽咱们都盼着姐姐能康复,但心里也都清楚,这个年关太难熬了,”苏轻窈看太后一脸痛惜,下定决心继续道,“就看她在宫里这么熬着,到底怪可怜的,眼看年关将至,不如……让她归家去吧?”
太后一愣,抬头看向她:“此话怎讲?”
苏轻窈柔声道:“娘娘可以下道懿旨,允贤妃娘娘出宫去皇觉寺养病,实际上偷龙转凤,把贤妃娘娘送回家中,也好叫她临别之际能享受一番天伦之乐。”
“如此这般,不仅贤妃娘娘会高兴,许大人怕也会高兴。”
无论怎么样,能再有这样一段临别时光,贤妃最起码能在最后时日里过得高兴幸福一些。若是她能撑过去是最好,撑不过去也不会满心遗憾地故去。
太后认真听罢,倒是觉得这个主意很好。
她想了想说道:“你倒是一片心慈,这样吧,晚些时候我跟陛下说说,看看陛下是什么意思。若是陛下也觉得很好,你再跟贤妃说。”
苏轻窈很是欢喜,却又有些哽咽:“多谢娘娘成全。”
太后看她是真情流露,也感叹一句:“你啊,还是太过心软。等以后见的事情多了,就不能再如此。”
“你得学会张弛有度,有些人可以心软,有些人却绝对不行。”
苏轻窈低头擦了一下眼睛,道:“臣妾明白。”
今日太后说了许多话,苏轻窈也说了许多句明白,待陪着太后用完午膳,才回到景玉宫。
之后两日,楚少渊太过繁忙,没有招苏轻窈去乾元宫。
不过却特地派了娄渡洲来,给她发了一份圣旨,让她安排贤妃出宫“养病”事宜。拿到这份圣旨,苏轻窈才算彻底安心。
贤妃中的毒已经清干净,她人也清醒过来,苏轻窈昨日才去看她,还跟她一起玩了华容道,瞧着似无大碍。
苏轻窈不敢把里面种种都表现出来,只能强撑着哄她开心,贤妃却也没有说破。
病了这么多年,她什么都能看明白。
“走吧,咱们去绯烟宫。”苏轻窈摸着这份圣旨,对柳沁说道。
其实苏轻窈之所以如此安排,全赖她曾经的过往。
贤妃很年轻,也不过才二十三四的年纪,因为常年卧病在床,她的心境自是比同龄人要沧桑一些,也更成熟。每一天对她来说都是多赚的,她几乎跟老年人一样数着日子过活。
前世苏轻窈到了最后,其实也是那般数着日子过。那会儿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再见一眼父母,便是知道父母早就先于她辞世,她也是异常思念。
人生走到尽头,最想的无非父母至亲。
苏轻窈想到这里,问柳沁:“你说……我这么安排,贤妃能不能更开心一些?”
柳沁看她一脸纠结,不由笑了:“娘娘如此为贤妃娘娘着想,她高兴还来不及呢,定是开心极了的。”
“是了,正是这个理。”苏轻窈长舒口气。
待步辇到了绯烟宫,贤妃刚用过药,正坐在那发呆。
贤妃这会儿瞧着倒也没有那么苍白,屋里的火龙烧得很热,兴许是有些闷,她看上去反而有了些血色。
苏轻窈走到床边坐下,笑意盈盈看着她。
贤妃其实知道自己如何的,映冬不敢瞒她,早就讲了实话。
所以贤妃此刻倒是有些笑意,似乎觉得能早日解脱,看上去竟是没有往日里那么苦大仇深,反而是一派轻松写意。
苏轻窈看着她,道:“姐姐,你想不想回家?”
贤妃一愣,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苏轻窈冲她使劲点点头,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我想着你一定想家,便同陛下和娘娘求了道旨意。待过几日你好些了,就以去皇觉寺养病的名义让你出宫回家,跟家人好好团聚,过个好年。”
“你放心,张太医也会随行,一直到你回宫为止。”
听到最后一句,贤妃再也忍不住,热泪跟着流淌而出,滴滴落在床榻上。
苏轻窈温柔地看着她:“无论如何,希望你能开心。”
贤妃握住她的手,终于泣不成声。
“多谢,”她一字一顿道,“多谢。”
三日之后,趁着一个暖融融的晴天,贤妃出宫了。
苏轻窈一大早就去绯烟宫送她。
这一日的贤妃打扮得特别漂亮,她难得换了一身水红的袄裙,头上带着金灿灿的发冠,把平日里的病容都遮掩一二,显露出原本的芳华与美丽。
贤妃许娉婷真的是个美人。
苏轻窈看她颤颤巍巍坐在椅子上,让宫人们帮着自己上妆打扮,心里却闷闷的,有一种别样的难过。
许娉婷回头看她,对她露出一个温婉至极的笑。
“你来了。”她道。
苏轻窈压下心中的伤感,也对她笑:“姐姐今日回家,我怎么也要过来送送。”
许娉婷认真看着她,张了张嘴,似是想到的话不知道如何开口,好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苏轻窈也没说话,就安静看着她打扮完毕,被宫人们扶着出了绯烟宫。
殿外阳光正好。
苏轻窈一路陪她出了宫门,看着上了步辇,稳稳当当坐下后才是松了口气。不过就走这几步路,许娉婷就出了一头的汗,脸也透着不自然的薄红。
许娉婷让宫人打开隔窗,附身冲苏轻窈伸出手:“今日一别,只能来年再见,还望妹妹珍重。”
苏轻窈握了握她冰冷的手,道:“那妹妹便在宫中,等你春日归来。”
许娉婷笑着看她一眼,终于松开了手。
黄门在前头唱诵一声,贤妃的仪仗便缓缓向前,一路往宫外行去。
苏轻窈站在原地,看着车队走远,轻轻念了一句。
“待你春归。”
转眼便到了十一月中,盛京、奉天等地的雪灾都被控制住,楚少渊终于能放松下来,不再日日忙碌。
而苏轻窈这边的挂红也已经结束,心情自是好了不少。
这一日苏轻窈又开始做那味总也做不完的泽兰香,做着做着就又发起呆来。她盯着博山炉中的袅袅香雾,不由回忆起那日太后跟她说的话。
那日太后不仅跟她说了郑婕妤和贤妃的事,还说了些别的,苏轻窈现在思量起来,却发现太后对她还是有些别样期待的。太后之所以跟她说这么多话,无非是知道她将来会越走越高,怕她给楚少渊拖后腿,也怕她自己多想,所以才耐心教导她。
半年以来,楚少渊这一系列举动,不仅单单只因为他对她对喜爱,还因为宫中需要一个这样的女人,需要她陪在他身边,替他看住宫中那些妖魔鬼怪。
以前有太后,以后就要换成她了。
这一点,楚少渊早就跟她说得清楚明白,苏轻窈心里也有底。自己也在慢慢摸索,努力学习。
若是有人此刻问她怕不怕,她都会说不怕。无论是否经历过郑婕妤那一遭,她都没有惊慌失措,她相信自己的能力,知道自己能做的很好,所以从来没有胆怯过半分。
面对这些苏轻窈不觉得可怕,可是在她内心深处,对于站在楚少渊身边的那种渴望,却令她无论如何没有想到。
她原来以为自己是不在意这些的。
她就那么孤身一人过了一辈子,健健康康到老,原本觉得很好。但重新经历一遭,感受到了爱情甜蜜的滋味,却实在无法再以平常心待之。
哪怕楚少渊每天就跟她说说话,牵牵她的手,亲亲她的脸,她都会满心雀跃,觉得幸福美满。
真是让人割舍不开,一旦沾染就如同喝酒,越醉越不想停下。
就这几日没见,苏轻窈也是甚是思念。
在她内心深处,那种想要与他并肩,携手共度的欲望越发强烈,无论如何也压抑不住。
她盯着博山炉发愣,喃喃自语道:“我也喜欢上了陛下吧?”
苏轻窈在那自言自语,柳沁端着茶进来,就看她脸上带着笑意,似是很开心。
“娘娘高兴什么呢?”柳沁笑道。
苏轻窈微微一愣,抿了抿嘴唇,却是换了个话题:“待这香丸做好,就拿去后殿风干,三日之后就能成型,便可拿来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