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十六年腊月三十日,自水营大捷来第十一个雨天。
右江水比之从前又涨了一尺,西海上也总有风浪,运粮草的船只来得日子愈发晚,从前每五日来一次渐渐成了六日,七日,这次索性一连八日都没船只过来,许多士卒们最常赌的已从“今日是否出战”变成了“今日是否有船运粮草过来”,赌注也从十个钱变成了一碗豆羹。
卫昀自然不会与他们赌这些,毕竟是能随手赏出一千钱去的,且就每日膳食而言,身负重伤的他已是水营最好,他只想与人赌哪天天晴,他好命人将这床几乎发霉的被子抱去晒晒。
“好冷。”卫小将军发出一声呓语,两个亲卫相视一眼,默默将火盆又往他榻边挪了挪。
周小将军是最闲不住的,头几日天天跑来看他,不然便去缠卫昱洵,无非要两位哥哥睁只眼闭只眼放他出去与岭南打一场,到时收不住了,谢沉自然出兵,便开战了。
卫昀教他缠得无法,索性将从蓉城带出来那些人都给了他,连自己亲卫也只留下千承一个,给他出主意:“阿廷你明日便带人过去,说有士卒走失,要过江搜查。”
周小将军先是一愣,继而要了几只船便杀出去了,后来不用卫昀,他自己便想出许多借口来,士卒走失、渔民货物丢失、耕牛丢失……某个雨天干脆说江面风浪过大,要靠岸避风,吕纯部将纷纷破口大骂:“江面上风浪大?怎么不说西海风浪过大,将整个水营都挪过来!”
周廷思索片刻:“阁下所言有理,不过这等大事还容我先禀明军中主官再做决断……放箭!”
初时周廷对水战还很不熟悉,每每出战总有损失,有次甚至带伤回来,后来便摸出些门道,加之岭南不敢开战,许多时候都刻意放他,士卒们也难再落下伤,半月之后连千承也耐不住跑去他那里跟着打仗,侍侯卫昀起居的便成了谢沉的两个亲卫,卫小公子百无聊赖之际便跟他们学西南官话,几天内便将蓉城口音学了七七八八。
“看来不光有当医师的天分,小公子做夷鞮也是极合适的。”
平决明是昨夜到的,小先生久在北境,从未见过西海这样辽阔的水域,连带着给卫昀诊脉都带了几分笑意,虽然这笑只停了一瞬便在摸出他脉象后敛了去。
他从药箱里拿出一捆布来,当着卫昀的面抖开,露出里面包着的一排粗细长短不一的银针来,看得卫小公子脸色发白:“初次见面便要在我身上动针?你学过了?”
“粗浅学了半年,本该过两年再给人用的,可惜卫小公子你一纸书信过来,沈将军便命我来了,你是第一个。”
平决明漫不经心抽出几根针,对侍立在旁的两个士卒命道:“你们过来,压住他。”又安抚似的补了一句:“不疼的,只是怕你乱动教我扎错穴位,到时吃亏的可是你。”
卫昀被两个士卒按住手臂,顾忌他肩上有旧伤,不敢按得太死,他微微仰起上半身盯着平决明,低声道:“我伤得倒也不重,这一月来每日都喝药……”
平决明在他手上捻了捻,一针将他的话截了回去,小先生眨眼间连下五针,卫昀看着自己手上立着的几根银针,喉咙一阵发紧,缓了许久才憋出一句:“你慢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