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徵有些愣神。
他本是兴师问罪的姿态,恼火于房俊将学堂这等神圣之地教授种地这种杂学。可是房俊这最后一句话,却像是在他心中敲响了警钟,振聋发聩。
曾几何时,天底下的人尽皆学习孔孟之道,这是一代又一代大儒所孜孜不倦而追求的崇高理想。
可是正如房俊所言,若是当真有朝一日天下人尽皆钻研孔孟之道,从而导致百业凋敝,那真是好事吗
让书生去种田
让书生去炼铁
让书生去烧玻璃
还是让书生去配置火药
“若是天底下的人都成了一门心思钻研孔孟的书生,那才是帝国的悲哀”
这句话对于一个儒家学子来说简直如同侮辱,可是细细思之,却有着不容辩驳的道理。
魏徵紧蹙眉头。
当初房俊要搞一个什么水师学堂他就不赞成,如此靡费极大的人力物力来教授军中的莽汉,有什么必要打仗这种事情他完全不陌生,不就是一两个出类拔萃的统帅领着一群勇猛的士兵就行了只要统帅的军事素养足够高明,麾下的兵卒悍不畏死,那就足以横扫八荒纵横不败。
可水师学堂的目的却是将所有兵卒都训练成统帅且不说这是不可能的,就算当真实现了,又有什么用
一个统帅领着一百个兵卒可以取得胜利,若是一百零一个统帅仗还怎么打
纯粹就是瞎扯淡
但是现在,魏徵觉得自己应当好好考虑一番了。
难道是房俊的思想早已超脱时代,凌驾于自己的思想之上,自己已经完全跟不上节奏,理会不了房俊的种种奇思妙想背后所蕴含的意义
魏徵尚在沉思,房俊继续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想要“策反”这位“诤谏不要命”的“千古人镜”同志
“帝国需要人,需要越来越多的人,但同时您老也应当意识到,毕竟官员是有数的,随着科举的兴起必将有大批的冗官出现,这是不可避免的。即便如此,还是有九成九的人没有机会做官。就比如庄子里的学子,五十个学子当中只有个能够做官吗,那么其余四十多个怎么办是皓首穷经、一辈子埋在故纸堆里钻研孔孟之学,不理俗务自恃清高,还是学以致用、用自己的知识帮助家里过得更好,赡养父母抚育儿孙,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能够顶门立户光宗耀祖的男儿汉”
魏徵有些思维混乱,对于房俊的理念渐渐接受不能
“等会儿,你等会儿”
魏徵皱着眉头打断房俊的话语“就算是读了书,亦不过是家奴的身份而已。顶门立户、光宗耀祖你是打算将来将这些读过书的奴仆尽数放良”
一日为奴,不仅是终生为奴,还要世代为奴
奴籍是最下贱的人群,他们的命运、前程全都在主家手中。他们的命是主家的,儿孙后代的命还是主家的,按照大唐律,主家处死家中奴仆,只需负责丧葬费用并且赔偿给其家人一些损失即可,完全不用承担法律责任。
换言之,家仆奴役就等同于主家的财产,于牲口并无二致
一个读过书的奴仆,那就是一笔相当高的财产。试想,若是家中奴仆尽是明理的人,这个家族将是何等的崇高、何等的兴盛
当然,无论读过多少书,奴仆就是奴仆,只是依附于主家而生存的于牲畜一样的存在。无论何时何地,自然有主家在前头挡风遮雨。
唯有脱离奴籍的平民,才能用得上顶门立户、光宗耀祖这样的词汇
房俊居然想要将读过书的奴仆全部放良
魏徵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瞪眼瞅着面前这个面色微黑却干净清爽的少年高官,心想你到底是傻得冒泡还是高尚得堪比圣贤
房俊理所当然的点头“房家有万贯之财,有敛金之术,只要政治正确,足以保证数代富贵无虞,何用那么许多的仆人以奴仆人数的多寡来显示一个家族是否兴盛,实在是太过低级,某不屑为之。房家的人放出去一个便是一个中产,便是一个社会上的良人,便为帝国多了一份税收,多了一个征兵的名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