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父又上不了桌,你把晚宴弄这么隆重倒好像是在跟我尽地主之谊似的。”
等到过来找我去大厅的时候,我远远就听到江左易对凌楠说。
明明就是一场很低调的探望,偏偏把没有几个人出席的宴会厅搞得如此有逼格。我是控制不了自己想要端一杯红酒上去敬凌楠一下的心情,对他说:“你这是在邀请那些死在你手里的亡魂么?”
“你离开这儿有多少年了?我即便拖着半条命回来,影响力也比你大。”凌楠转着轮椅。灵活的弧度让我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落在地板的痕迹上。
像,真像那天在陆照欣家里看到的。
不动声色地走过去,我对两人说,我跟高老先生聊得很愉快。
江左易同凌楠相视一下,脸上同时露出很不可思议的表情。
“舒岚,这世上能跟义父聊天聊到愉快的人,只怕还没出生吧。”江左易把我领进餐席,问我是不是已经饿了。吃完早点去休息,他还有事要跟凌楠和义父商议。
“我觉得高老先生很睿智,”我轻哼了一声:“他看人很准。”
“恩,砍人也很准。”凌楠像个恭敬的管家,端着一叠毛巾从旁边悠悠过来。我特么真想拆开他的关节看看这家伙到底是不是个提线木偶。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可以练就这么狠这么冷的心。
我说你别废话,既然今天来了,我正有件事想问你。
噼里啪啦地按开,我调出了一条陈年的新闻。昨天晚上我发了封邮件给汪小飞。让他帮我找到了当年街头凶案的一些报道。
我说凌楠,这三个小混混就是你口中所称,玷污我的清白后被你做掉的?
“你查都查了,为何不再顺便去验个血,看看你女儿到底是哪一只的种?”
我刚刚咽下去一块烧得很烂的牛肉,突然就觉得胃里一阵阵犯恶心。
那三个流氓,从报纸上看脸都打烂得不得不弄上马赛克了。我是真的一点都没兴趣知道他们谁才是叶子的父亲!
“凌楠你够了。”江左易按下我颤抖的肩膀,冷着眉头瞪他一眼:“舒岚已经是我的女人,小零未来的后妈。
她讨厌你是你活该。你可没资格讨厌她。”
唉,江左易你可算说句公道话了。
我觉得咱们还是把话题放回到高老先生身上吧,毕竟大老远得跨半个亚洲就是来看老先生的,咱们什么仇什么怨都已经算过了。
我说你们的义父对你们两人的评价都很精准。一个是慵懒的狮子,一个是狡猾的毒蛇。
“是么?”凌楠冷笑:“哈利波特看多了吧。分明是葛莱芬多和斯莱特林的吉祥物”
我:“”
差点就眼泪汪汪地跟江左易求救了,我心说我真的恨死眼前这么魔鬼了,可为什么就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也拿他没办法”江左易在我耳边轻轻说:“你可要明白一个道理,舒岚。我跟你两个人只身来到泰国,说是我义父的地界,其实很多大权早就旁落在阿楠手上。他要是想要我死,我最多能保你个全尸。”
“江左易!这么危险你还带我来?”我攥着他的胳膊,狠狠拧了一下。
“最浪漫的蜜月就是殉情”江左易的心真是大得跟充气娃娃似的。转而又问我说,他义父还跟我说了什么?
“高老先生很和气的,那感觉就像”
我可能是语死早,差点脱口说了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这大过年的,我要是三岁还能童言无忌一下。唉,幸好没惹得一屋子小弟端着枪冲我
但我也就是想想而已。忽然传出来的一击枪声又是闹哪样啊!
一个激灵过脊背,我几乎打翻了手里的咖喱汁。场面哗然一凛,所有人霎时起身!
枪声是从后院传来的,清晰干脆,就像一记重锤敲打在白瓷碗边。
接着就是惊慌不已的护理小姐高八度地叫喊,口中说着我听也听不懂的语言。
我看到江左易的脸色顷刻就变了,而凌楠的轮椅也如同风火轮似的漂移
“舒岚你别过来!”
我跟着乱嗡嗡地脚步上楼去,只捕捉到了江左易背对着我的身影,僵立在高老先生的卧房前。
他吼了我一声,我顷刻就明白了。
温湿的热带季风气候让我的嗅觉变得越来越敏锐,那扑的血腥气随着敞开的阳台大窗往穿堂的门里灌。
几乎要吓到崩溃的护理小姐在高老先生的助手的扯扶下泪流满面地发着抖。
我觉的泰国的姑娘都很楚楚动人的。当然,又有谁能保证泰国所有的姑娘都是姑娘呢
高老先生被一枪穿过太阳穴,整个床头和墙壁上都是扩散状的血迹。
枪身就握在他手里,双眼闭得瞑目。
我看着江左易一步步走过去,皮鞋在昂贵的地毯上踩出揪心的积水音。
凌楠吩咐下属封锁现场,一时间整个别墅里里外外无人能进无人能出其。
我想在这个场面下。能留给人悲伤的时间实在太少。
护理小姐在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我实在听不懂半句。小心翼翼地问了那个懂的助理,他告诉我,高老先生在跟我说完话以后就一直一个人待在房间里。
护理要进去送饭的时候,他说自己有些累,不想吃。
于是女孩端着餐盘就往外走,还没等下楼梯呢就听到屋子里一声枪响。她确定自己没有看到任何人在附近出没,也就是说,高老先生一直是自己一个人
“阿楠,叫人收拾了吧。”江左易的声音沉沉的,摘下自己的外套盖在高山峰的尸身上。
没人动。
凌楠没说话之前,整个屋子外虽然已有黑压压的众人,却谁也没动。
“我让你叫人来收拾!”
江左易蓦然转身,神情就像在风中凛冽出狰狞的猎豹。
“阿易,你就这么确定义父是自杀么?”凌楠扶了下眼镜,口吻平淡而残酷。
“你废话!我玩枪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当乞丐,是不是自己动手开的,我看得清楚!叫人先收拾一下”
黑压压的氤氲强行挤着空气,依然没有任何人动作。
江左易上前一步,扯住凌楠的领带:“凌楠,你是想告诉我,现在所有人的都听命于你是不是?”
“你说呢?”眼镜男捏住衣襟,瘦削的手腕用力一翻,挣脱开来。
而话音未落,我眼看着数十把枪就如变魔术一样把整个场面团团控住!
就跟我昨天的梦境一模一样!土亚役圾。
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完全没有能够在这种境遇下化险为夷的本事。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会像梦境里出现的那样,对我的男人举枪相向!
于是我毫无畏惧地站在江左易身边,牵住他的手。我说从你决定在我和凌楠之间做选择的那一刻起,我就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你了。
我不仅相信你的决心,更相信你化险为夷的能力。
“你闭嘴,还没到生离死别呢。”江左易居然丝毫都不领情!
难道一点都不觉得我的话很感人么?
江左易揽住我的腰,并没有像对待小女人一样将我藏在身后,而是让我与他并肩站立。
我眼里的江左易从来都是这么胸有成竹的。他敢带我来,就有本事护我周全。这一点我从来不怀疑。
“想干什么?都退出去!”凌楠从轮椅上站起来,哄走了十面埋伏。
单臂下的拐杖点得很稳,却掩藏不下他重伤初愈后的疲乏。
“阿易,我只想跟你谈谈义父的事。你又何必去激怒那些不懂事的新人?”
“我只是试探一下这龙潭虎穴的深浅。当然相信你不会对我出手,毕竟小零还在我这里呢。对吧?”
江左易并没有放开我的手,同时也没放松任何警惕。但这话却听得我一身毛骨悚然。
曾几何时,我以为江左易的软肋是小零。却是万万没想到,有天他也敢把软肋泡在醋里,让它越来越软,甚至变成能反攻弹子的橡皮筋!
这时已经带着医生上门来了。凌楠挥了挥手,让他们去处理,然后带着我们两个回到了一楼的大厅。
我小心翼翼地牵着江左易的衣角,压低声说你没事吧。
高山峰是他最尊敬的义父,也是他在这世上仅剩无几的牵挂。
就这么戏剧化地横死在卧室,我简直无法想象江左易的心绪要怎么才能骤然转变回来。
可人在危机中不念悲伤,这是一种本能。
“我没事。等下我会叫人把你送回国。”
我说不,我不回去!
“你们两个这是要干什么?好像我真的想要谁的命一样。”凌楠径自把轮椅推到餐桌前,倒没有丧失人性到还能大快朵颐的程度。他只是用双肘轻轻撑着台面,一双眼睛透过清冽的镜片,就好像要用视线控场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