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二人间的每次风暴过后,都能安静相处一段时间,逄丽已经摸准母亲的节奏。她渐渐懂事后,家里的情况也明白大概,自知她的家庭无法与其他孩子相比。在她眼里,别人家的孩子都是无忧无虑的,特殊的出身,促使她处处格外小心在意,显得比其他孩子更成熟。弟弟逄博有癫痫症,起初她妈妈像那时大部分女人一样,更看重弟弟。可让她们揪心的是,弟弟自七岁时犯了第一次病后,隔个一年半载地发作一回,反复的病情让独自照顾两个孩子的龚研华很受折磨。她领着他去呼和浩特的大医院看过,还去北京的医院看,大夫说只有犯病的时候来才能找到大脑里的病灶,他又不是天天犯,总不能住在那里等着,她耽搁不起。也四处求过一些偏方,还吃过院里杨奶奶泡在鸡蛋里的蜥蜴。
亲眼看到逄博发病那回,把逄丽心疼哭了。弟弟正坐着说话,突然大喊:“放火花了,他妈的!放火花了,他妈的!”黑眼珠直往上翻,全身顿时变得冰冷,脸色铁青,嘴里不住地咒骂,四肢崩得直挺挺地不断抽搐,嘴里溢出的白沫子从紧咬的牙关往外冒。大夫交待发病时把身体弄在安全的地方,别把人磕碰坏,皮带,红领巾这些都要松开,怕勒坏小孩。看着像被鬼附身似的弟弟,逄丽闪出一个难过的念头,我们是同样父母出来的,这病如果没有传到他身上,就应该是在我身上,他是替我得的病啊。她暗暗地发誓,要一生照顾弟弟。
她知道妈妈不容易。
龚老师在大圪料街小学当老师,逄丽就是从那个地方毕业的。跟龚研华同一年分配到学校的师范同学徐老师,跟她在师范读书时就是“劲敌”,徐老师就是喜欢跟她攀比,比学生成绩,比家族地位,比学生家长的身份,比运动会名次……没想到她在逄丽父亲的身上比输了。她的爱人被关进监狱,而徐老师的爱人马上要提成教导主任。
学校运动会上发生的一件事情,更让龚老师颜面扫地。
运动会开到第三天,眼看龚老师班的成绩落在徐老师班的后面,想想接下来的项目里没有一个是班级的强项,她的心开始拧扭起来。刚好注意到跳高的裁判是自己班的学生,龚老师就临时给班里的张立伟报上名。张立伟拿到跳高第二名,班级总成绩意外反超徐老师班,徐老师和她的班级知道结果立刻就沸腾起来,张立伟怎么突然能跳那么好呢?大家都不信,可是当时运动会接近尾声,人们都忙着准备闭幕式,谁也没注意操场拐角那的跳高比赛。
徐老师绝不善罢甘休,她把张立伟单独叫到办公室,当着众老师的面质问张立伟:“你要老实交待,你的成绩是不是真的!”张立伟坚持说是真的。有的老师劝徐老师,他们是毕业班,马上就离校了,稀里糊涂地算啦。徐老师还真较真,她看问不出来,第二天又把他带到自己的班里,把他一个人推到讲台中间,要他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老实交待自己到底能跳多高,那成绩是真的假的!张立伟第一次独自站在别人的讲台上,被平时势同水火的对手班同学围观,那些目光让他浑身发抖,颤颤巍巍地承认作弊。
最后,张立伟被记过,学校给徐老师班补发运动会年级总成绩第一的奖状。张立伟被自己的班级集体孤立,龚老师班的比赛作弊案在学校里搞得人尽皆知,这场争斗,徐老师算是大获全胜。
运动会上出的丑闻,逄丽还不知道,龚研华没跟她讲。
第二天,张平平碰上逄丽,问她自行车丢了龚阿姨有没有骂她。
“骂呀,肯定骂。”
平平看出她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我很羡慕你,你家里人那么宠你!从来不打骂。”
“羡慕我?嗯,打骂到是不打骂,因为他们从来就不管我,别说自行车丢了,我都丢过,我妹也丢过。那两个人,没一个爱操心的。”
“你丢了?丢哪了?”逄丽头一回听人说自己丢了,忍不住发笑。
“大概三四岁吧,我隐约还记得当时的几个情景。我一个人走呀走呀,马路边穿深蓝色长袍的卖菜阿姨把我叫住,还跟我说话。后来听我妈说,我那是跟着郝峰二姨去外院看打落死人,看完他二姨自己回家去了,把我给忘了。我才三岁多吧,一个人走得可远了,要不是被那个卖菜阿姨给拦住,真不知道走到哪去,他们找到我的时候,我嘴里还含着阿姨给的糖块。你说,多危险,要不然不就没我了嘛。”
“也不能说没你,你应该在别的地方,换了父母。郝峰二姨咋能把你给忘了,那么粗心大意。”
“嗨,她当时只是个十多岁的孩子……”
“丢一次我也就不说了,我妈呀真行,三个孩都在她手上丢过。我奶奶啥时候都不让我们离开她的视线范围,她得看见,我妈自己忙起来,就顾不上我们。有一次去我姥爷家,我妈东家西家跑着去看她的几爹几妈姑姑舅舅,我妹跟上周围的小孩儿们出去玩,下午小孩儿们都回吃饭,就她没回来,姥爷家全体出动才给算是给找回来……”
“……其实,我爸也不咋管我们,他有时候回来高兴就跟我们说两句话,大部分时间也不知道他忙甚了。说实话,我还挺希望家里有人管我严点,我这个人就是自制能力差,不像你,要是能有人时常打骂打骂我,没准我的学习能更进步……”
聪明的逄丽听得出平平的善意,她是在用话宽慰自己。
“就算不管你,好歹也能看见。”逄丽悠悠地吐出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