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杨二姊的日子,一家人的生活开始变样。蔡玉梅仍旧每天骑着自行车爬坡去打工,没有杨二姊的贴补和帮衬,她必须更加辛苦。每天的早饭既是着急也是为省钱,包上个馒头和几块咸菜就匆匆忙忙地赶路。张全胜几次创业失败,加上宠爱他的母亲离世,再没有什么能约束他,生活完全失去节奏。头天晚上看电视看到出现雪花点,转上个几圈也出不了图影才去睡觉。一觉睡到自然苏醒,醒来后晃悠到街边的早点铺吃羊肉烧麦,午饭和晚饭看情况再说。烧麦起源息哪里有些说不清,山西和内蒙中部地区才有,它很合本地人的胃口,早点铺三分之二都是羊肉烧麦配浓茶,牛肉馅的也有,但大部人只习惯吃羊肉的。当然,它也合张全胜的胃口。
这天清早,蔡玉梅准备往北梁去,发现自行车胎瘪塌塌的,于是把车推到烧麦铺旁边的修车摊上。修车师傅老薛是蔡玉梅纺织厂的老工友,退休后支起这个摊子。老薛跟她要五分钱,蔡玉梅生气地跟他讨价还价:“薛师傅咱俩认识多少年了,你咋好意思跟我要钱了?以前都没要过!”蔡玉梅不是生来抠门的人,小时候父母给的零花钱她都要跟荷荷分着花,如今不一样,每分钱都来之不易。“算啦算啦,蔡师傅,不要你的啦!你载也是,五分钱也不让我挣!以前是不要钱,现在不是甚都要钱了哇,我咋也缺钱了哇!哈哈!”她跟老薛挣吧五分钱的利益时,斜眼儿瞥见张全胜,他在烧麦铺门口的长条桌上吃得正香。他满脸的笑意,聊得正开心,身边坐着淡定自若的孟繁英,长条桌上摆着两层笼屉,每人眼前的食碟里盛着热腾腾的烧麦,烧麦的底部浸足诱人的油醋汁。张全胜也看见她,蔡玉梅的馒头和咸菜还挂在车把上的袋子里,她忍不住气哼哼地撂下一句:“你真行,自己倒吃上了!”张全胜感觉周围的熟人都在看他俩,马上笑嘻嘻地大声招呼蔡玉梅:“唉,吃点不?别走唉,吃点再走了哇!”蔡玉梅没回头,骑上自行车,委屈地走了。
蔡玉梅消失后,张全胜跟孟繁英继续吃他们的烧麦。平常,按时出来吃早点的老年人居多。八九点钟的时候,烧麦馆最热闹,坐得满满当当,熟悉的食客们每人点上六个烧麦,就着一壶浓酽的黑砖茶,吃着唠着,到中午直接回去睡午觉。蒙古高原早晚温差大,日晒时间长,正午时气压升高容易犯困,人们大都习惯午睡。这片土地上的作息节奏,仍隐藏着远古游牧生活的缓慢和慵懒,跟代表新时代的高效、快节奏似乎还有些不相融。
晚上七点多蔡玉梅才回来,她长期站立得上腿疼的毛病,脚掌还长出骨刺增生,贴着些便宜的膏药。“唉,你真行了,我每天拿个馒头就咸菜,早点也不舍得买,你倒是,跟人在外面吃好的。”看来,玉梅憋了一天的气。张全胜讪笑着跟蔡玉梅耍上赖:“你看你,叫你吃烧麦你又不吃,我追着你可喊了半天,你骑上车子跑了个快,理都不理我。”几句话,就把她哄得没脾气了:“哪喊啦,我咋不没听见。”在蔡玉梅的心里,家人享受生活本就是她心甘情愿的。
“孟繁英又跑回来干甚来啦?又看病呀?”
“她说是要搞个新行业,是从人家外国人那传过来的,搞好能挣大钱,我跟上学习学习……”
“你快别瞎折腾了,还不如去蹬三轮个。”
“你看你这个人,我就不能跟你好好说话,多会儿也说不上几句!”
“谁能好好说,你跟谁说个!”
晚上吃饭的时候,说起张平平学费的事情,录取通知书上写着,每年都要交二千五百元。这些年张全胜自己没什么收入,手上拮据的时候跟人借过钱,跟罗广威借过,跟徐宝林借过,跟蔡玉梅不认识的人借过。有些人借着借着关系就远了,罗广威刚开始还借给他,后来也没那么痛快了,张全胜就不再跟他借,他是个要面子的人。零花钱不能总跟蔡玉梅要,好在他打牌技术好,运气不错的时候,能赢上几把,潇洒一阵子。
几年前,张全胜拿到单位买断的五万块钱时,他那些朋友们突然鼻子功能变异,远远地就闻到钱的味儿,五万块钱刚到张全胜的手,单位的老许就派他老婆来借走两万,说是有用。王德安要走一万,说手上有钱就还。蔡玉梅想不明白,他们咋这么快就知道张全胜手里有钱。剩下钱的今天一顿烧麦,明天一顿小酒,跟人吃饭抢着付钱,很快就让张全胜折腾得所剩无几。蔡玉梅说:“不行你跟孟繁英借上一千,过俩个月还她。”张全胜才不,他跟谁借也不跟她借,那是最没面子的事情。为凑齐学费,张全胜坐火车去了趟托克托老家,跟张世良弟弟的儿子六十六借回一千块,算凑齐第一年的学费。
临走时,蔡玉梅只给张平平带了三百块生活费,等她发了工资再给她邮。张平平小心翼翼地把这三张红色的钱,分着藏在自己的日记本里,隔几页放一张,怕一起丢。
当张平平看到有人拿到名牌学校的通知书,奔赴大城市时,她才开始真切地意识到,这场考试让他们的人生分出差异,她跟逄丽的差距真正开始拉大。亲戚们都来恭喜她考上大学,她知道他们也是客气,二舅看她不开心,还引用励志的故事激励她一番。一个月后,她像逄丽一样,提着一个沉重的箱子离开包头,不同的是,她的是张全胜朋友送的旧箱子,去的是一座还没有包头发达的城市,到一所不知名的学校。未来的路,一片茫然,她没那么想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