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告别童年后,张平平觉得自己空落落的,心中似乎只剩下个巨大的空洞,她不能带着这么大的空洞继续生活,总得把它填满才行,用什么填呢?用书不会错吧?不光是对季鹏的感受,自己的从前种种可能都有问题,既然想法不对,大概在书里能找到答案。此时,张平平天马行空的脑细胞又活跃起来,她忽然很想重新认识一下这个世界,用她告别了从前的眼光。于是,在大部人的眼里,她又变得行为怪异。她一个人在空旷的自习室一坐就是一天,热闹的节日活动也不再参与,越来越多的同学议论她,说她这个女生怪兮兮的,本事不大家境一般,可眼里谁也瞧不上,好像高人一等似的,想法也总跟别人不一样,老师也从来没见过这种女生。
看书,张平平也不知道应该从哪里看起,根本没有章法,狗啃刺猬一样无处下口。那就什么都来吧!她没事便跑到简陋的图书馆呆着,尽管藏书不多,但足够她沉浸其中,这不正是她曾经最渴望的吗?她翻到什么书都看,图书馆曾经是从一所中学兼并过来的,很久没有添置新书,储藏的都是些旧书。她翻到什么书都看,什么《社会契约论》、《哲学启蒙》、《欧洲简史》、《中国通史》、《复活》,《童年》、《我的大学》、《地理图册》……或者顺着排成几大排的铁书架一本本看检索目录,像饥渴很久不择食的乞丐。那些日子,她独来独往,再次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
当然,也会有些青春的小情调,把她从独行侠的世界拉回到年轻人的世界。自习室中,宿舍信箱里,时不时的出现一些沾着雄性荷尔蒙味道的纸条和信封,没有女孩会排斥这种带味儿的信,她也一样。一天傍晚,她如约与一个外语系男孩在操场的大树下见面,俩人沿着看台不自然地并排走着,小心翼翼地品尝着对方的滋味。天色越来越黑,周遭影影绰绰的身影多起来,有竖着的双影,有坐着的叠影,有轻微扭动着的多肢怪影,还有站着一动不动的重影。那个男孩害羞地用不协调的两条腿继续走着,一脚踢到一只用过的避孕套,这赤裸裸的外部刺激,让两个人面红耳赤,不得不各自扭头离开。
迅速逃离尴尬的路上,张平平不经意瞅到一对儿男女,那不是王雅丽和季鹏吗?俩人有说有笑,悠闲地并排走着。
几天后,张平平在楼层拐角的信箱里取信时,看到一大堆写给王雅丽的信。有建筑系的、机械系的、外语系的,还有外校的,看名字都是男生,最后,她竟然真得看到有个封皮上署名:季鹏。平平左右看看周围人少,一把都扔进垃圾筒里。信箱里有一封信是给她的,寄出地址是省农科院,属名蔡珖玉。
二舅在信中写道:
贤甥女平,
上次回家探亲,与你母亲简略交谈后,得知你高考成绩不如意,情绪很低落,她不知道如何劝你,让我抽空跟你交流交流。
人生在世,总是充满变数,什么情况都会遇到,需要不断作出选择,但选择的后果都要自己承受。因此,无论何种后果,都要勇敢面对,继续向前……
二舅认为,你是块做学问的料,不要被眼前的坎坷扰乱心志,未来有很长的路,路上有很多的机遇……但也不要过于心高气傲,二舅没少吃这方面的苦头……人生是一杯苦酒,需要笑着饮下去……
王雅丽拉着徐卉和张惠文作为宿舍代表,向学校陈述了任虹的种种可疑症状后,外表系领导与宿管科决定,暂时先把她调离现在的宿舍。姑娘们齐心协力铲除掉心腹大患,彼此的矛盾缓和不少,关系更进一步。学校没有调查任虹被打的事情,编排好的说辞没派上用场,大家都放下心来,看来,她不会告状。几天后,家里人带着她最后一次来到宿舍,张平平看着任虹平静的收拾着床铺,她的表情跟来时一模一样,好像根本就没来过这里似的,也根本没发生过什么。张平平使劲地回想,任虹的那张脸,似乎一直就是这一个表情,只有那天被围追的时候,稍有些激动而映出红色,她是不是不懂得,人应该有很多情绪?宿舍里的人都不说话,乌兰帮任虹翻出来落在床下的拖鞋,任虹接过装进包里。王雅丽坐在她的铺位上,撇着嘴角,织着一条红色马海毛围脖。收拾完,任虹拿着自己的东西,轻手轻脚地走出去,把门慢慢地关严实,像怕把别人惊醒。注视着任虹离开,她往常坐在上铺时的影像,渐渐在张平平的脑海中放大、定格——她好像一直在画东西。
学校规定,男生宿舍可以进去女生,女生宿舍男生不可以进去。王雅丽每次从老家回来都带着成包成包的食物,先到女生宿舍分派一小部分,然后就背着剩余的大部分直奔男生楼。去年寒假回来,她在男生楼的过道里架起一口电锅,把炖好的土豆猪肉重新加热,徐卉和张惠文跟着她,喜盈盈的把装满菜的碗端进各屋里去。男生天生喜欢被当孩子一样关爱,更喜欢开朗活泼的女孩,她们几个一来便热闹起来。有时候,王雅丽也往别的系跑,揣着做好的肉酱瓶子或者织好的围脖。学校好几个系的男生脖子上,都出现她的手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