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沈修止在世上的唯一一日,从今往后再也没有道中玉树了,中原天下,南疆北土,年少盛名而去,谁也不会忘记这个人,他会是漫长岁月而去依旧耀眼的星辰,可终究不过是身后名……
子余心中越发不是滋味,他不知自己修的是什么道,也不知自己跟随的师门究竟是对还是错?
场中的道论毋庸置疑,极为精彩,言善辩者开口之言如同战场,轻描淡写间几句话便如战场上来往的来往的利剑,空口而言竟能入木三分,杀人于无形。
善言者,无所不言,无孔不入,不是一两年就能成的,只有经年累月的通读史记百家,日日月月历练游学,所见繁多,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大家,道者,亦是。
场中几分论道下来,很快轮到了沈修止,他手执竹简,如每一个论道之人一般走进场中,行走间衣带清风,从容淡定,步步走来行云流水般不沾半点花哨,干净清隽,这样的人确实称得上道中玉树,非是皮相,而是骨相,即便是在场外安静等着,他也是最引人瞩目的那一个。
场中道士当年大抵都曾见过沈修止那一场论道,对得可是道中玄老。
玄老年过半百,精通辨家所长,能言善辩,言辞之中自带不正之意,却字字在理,滴水不漏,城府心思之深叫人无从抓起漏洞。
而沈修止当年不过一少年,却心思缜密至极,他说话就像布棋,一局变化一局新,如春雨润物细无声一般,丝丝缕缕落在身上没有半点感觉,可是一旦出击便是要害,根本没有反手的余地。
那一场论道,玄老当众认输,往后几年只要有沈修止在,他都懒得再出来,谁愿意一路舟车劳顿还要尝一尝败字滋味,他又不是傻的。
他十七岁时便依然如此出色,如今自然更加不容小觑。
沈修止垂眼打开手中的竹简,长睫微垂,眼中神色莫测,玉面在阳光下越发耀眼,这一眼望去,风流蕴藉,眉目深远,真真应了那一句公子如玉世无双。
他一站到场中,场中气氛便完全不同,似乎全在他掌控牵制之中,没有一个人率先一步站出来冒险。
突然,场中一道士起身出来淡施一礼,面露不善笑意,“敢问阁下可是那所谓的道中玉树沈修止?”
这一出口便是傲慢讽刺,来者不善。
沈修止合拢竹简,伸手回礼,“在下浮日沈修止,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那道士闻言嗤笑一声,伸手冲他摆了摆手,“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沈修止便对了。”
这一番关子倒是卖得足,显然不是来清谈的,一时间场中多有不屑,皆不喜此人无礼做派。
子墨见状上前一步扬声言明,“这位道长若有见解可现下开口说出,若是没有请退后坐下,将时间让给其他道长。”
道士伸手捏了捏胡须,显然也是摆弄气氛的高手,故弄玄虚一番后,才开口顺势接道:“老道没有什么想要说的,唯一想要问沈道长的,只有几个小问题。”他看向沈修止,扬声开口质问道:“请问沈道长来九中之时可是走得水路,可是包得花船,可是寻得花娘随身伺候?”
这一言才出,全场猛然一默,随后场中一片哗然。
子墨子余闻言俱惊,相视一眼皆是惊愕。
沈修止眉间微微敛起,面上却没有半点慌张,抬眼静看面前的道士,他既身为清白,自然能开口解释清楚。
老道虽是询问却不敢给他开口的机会,气都不喘一下便接着道:“沈道长这一路花娘伺候,到了九中是不是不舍温柔乡,还带来了一个烟花女子随身跟着,日夜相伴?”老道尾音一起,突然上前一步,厉声质问,“道长怎么不说话,莫不是怕旁人知晓你在众目睽睽在下与那花娘亲吻缠磨之事?!”
沈修止眼神一顿,拿着竹简的手慢慢垂落在身侧。
场中一时议论纷纷,言中都有不信,这若是真的,道中可是要翻了天去!
老道转头冲着众人扬声道:“贫道所言句句属实,如若有半句虚言,便叫我此生永修不成大道!”
这话一出,场中的议论声顿时静了下来,如此言行如同诅咒,对于修道之人来说何其可怕,一时已然信了三分。
老道伸手指向沈修止,再次开口质问,声声严厉,“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沈道长应该是要清修人道的人,你往后不可娶妻生子,不可沾染俗欲,不可拜入红尘,如今却这般放肆己身,难道是想要在入道之前多尝尝这俗世□□的滋味,行修浪荡之习吗?!”老道声声入耳刺心,话间一缓,带着鄙夷不屑嗤笑道:“……贫道请问沈道长遵得是什么道,修得又是什么心?!”
这一声问太重太沉,心中本就有愧的人又怎么守得住!
沈修止呼吸骤顿,长睫猛然一颤,手中的竹简“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道观中四面清风徐徐拂来,堂中袅袅而起的白烟随风化散,却依旧弥漫着香火气息。
坤虚子站在到堂中执香叩拜,桌案上俨然摆着一白瓷茶盏。
“师兄有错,皆为浮日太清,往后有错,罪责全在弟子一人身上……”
后头一弟子匆匆跑进,随风扬起的衣衫带起一片凛冽的风劲,神情极为匆忙慌乱。
坤虚子见这般堂前莽撞,正欲开口训责,那弟子已然苍白着一张脸,急声慌道:“掌门,前头大事不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西汉司马迁《史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