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开口啊。
鬼知道李桓到底是什么用意,这个时候胡乱开口,万一说错了话,搞不好可是会丢了性命的。
将一众人的反应看在眼中,李桓显得很是平静,他的确是没有什么证据,毕竟就连先一步赶来的杨一清都还没有查清楚究竟榆林镇内部有没有人勾结鞑靼人。
他一个远在西安府的钦差,又怎么可能掌握一切呢。
不要以为锦衣卫就是无所不知的,真要是如此的话,天下间就没有那么多的贪官污吏了。
同样是官,锦衣卫也是人,不是机器,既然是人,那么就肯定有七情六欲。
别的官员可以贪污腐化,为什么锦衣卫就不能够贪污腐化呢。
就像先前的陕西锦衣卫千户所一把手袁明,包括袁明在内,一大批中高级别的锦衣卫官员贪污腐化,以至于锦衣卫衙门对陕地的监控出现问题。
有袁明这么一位上官在,那么陕地地方上的锦衣卫,说实话李桓并不抱太大的期望。
按说绥德州锦衣卫应该对鞑靼人入寇有一定的了解才是,可是很明显,绥德州的锦衣卫并没有什么线索消息。
这点从杨一清没有任何发现便可见一斑。
身为三边总督的杨一清自然是有一定的权利召集陕地锦衣卫协助查案的,李桓相信杨一清来榆林道之后,肯定在第一时间通过种种渠道打探榆林道内部是否有人勾结鞑靼人。
锦衣卫那里肯定做了汇报。
能够做下这等大事的人或者势力,绝对非同一般,若是没有一手遮天的权势的话,绝对不可能做下这等事情来。
李桓自问如果沉下心去查的话,只要花费一定的时间,未必不能够将之查个水落石出,毕竟这世间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看是不是用心去查。
只可惜李桓根本就没有这么多的时间来做这些,所以才会在这宴席之间突然开口,目的就是要诈一诈众人。
准确的说李桓此举就是在打草惊蛇,既然是一潭死水,那么就将这一潭死水搅活,或许就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
因此李桓的目光在一众人身上扫过,众人的神色变化尽入眼底。
就像绥德县令丁德朝眼中隐隐的有兴奋之色闪过,杨一清面带笑意,略显诧异,至于说其余众人,更多的是一种惶恐不安,同样也有人显得颇为冷静。
人生百样,各有反应。
没有人开口说话,气氛自然也就显得有些尴尬起来。
十几个呼吸过后,就见杨一清捋着胡须缓缓道:“诸位,钦差大人既然敢那么说,那么必然是掌握了一定的线索,所以说本官希望诸位之中,若是有人知晓什么的,可以主动开口,可以算大家一个举报有功。”
李桓没想到杨一清竟然会这般配合于他,虽然说听到杨一清开口微微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向着杨一清含笑点了点头。
轻咳一声,李桓神色一肃看着一众人道:“本官已经得到了线报,榆林道有人勾结鞑靼人,这才使得鞑靼人顺利的越过关卡,劫走朝廷的赈济粮……”
“大人,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有如此胆子,连百姓的救命粮都敢动,甚至还勾结鞑靼人,下官要奏明朝廷,定要此人诛灭九族。”
丁德朝恨恨的开口道。
甚至丁德朝目光带着审视在在场一众人的身上来回的巡视着,仿佛是要从这些人当中将之抓出来一般。
与此同时,一直坐在杨一清身边,身形魁梧的卫指挥使汤定邦捋着胡须,满含杀机的盯着一众人道:“本官身为榆林道卫指挥使,肩负着守卫榆林道的重任,此番鞑靼人突然入寇,本官正在严查此事,若是让本官查到究竟有谁勾结鞑靼人的话,不用钦差大人动手,本官也要率领麾下儿郎,将此等丧尽天良之辈,一门皆灭之。”
汤定邦的话满含杀机,尤其是当其身形微微向前,一股肃杀之气自其身上弥漫开来,只令在场一众人心中一惊。
不少人看到汤定邦那一副凶神一般的模样,皆是下意识的低下头去,不敢同汤定邦对视。
相比身为钦差的李桓、三边总督的杨一清,这些身在榆林道的乡绅、官员最是清楚卫指挥使汤定邦在这榆林道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影响力。
汤定邦敢说哪儿样的话,肯定不是说一说那么简单,而是真的有那样的能力。
钦差、三边总督距离他们有些远,可是汤定邦这位卫指挥使他们熟悉啊。
李桓的目光不禁落在了开口的汤定邦身上。
似乎是感应到而来李桓的目光,汤定邦忙向着李桓一礼道:“属下榆林道卫指挥使汤定邦,拜见大都督。”
先前汤定邦同三边总督杨一清一起,看上去憨直、少言,一看就是那种最常见的武人模样。
李桓当时还真的没有怎么留意汤定邦这位卫指挥使,可是方才汤定邦的那一番话却是让李桓对其另眼相看。
冲着汤定邦微微点了点头,李桓淡淡道:“汤指挥使,你来说说看,在这榆林道,究竟是谁人勾结了鞑靼人?”
汤定邦闻言愣了一下,脸上露出几分苦笑摇头道:“回大都督,属下不知啊。”
说着汤定邦眼中闪过凶色,一副杀气冲天的模样道:“若是属下知晓究竟是谁勾结鞑靼人的话,属下早就带人将对方一门上下给杀个精光了。”
酒楼门口处
岳不群正看着韩乐道:“韩兄,汤家勾结鞑靼人之事既然为岳某所知晓,那便是老天也看不过汤家的所作所为。平日里欺压百姓倒也罢了,可是连异族鞑靼人都敢勾结,甚至连十几万受灾百姓的救命粮都敢动,这已经不是胆大包天,而是丧尽天良,泯灭良知啊。”
韩乐面色变幻不定,心中泛起无尽的波澜。
韩乐怎么都没想到自己救回来的一个读书人,竟然会是锦衣卫的人。
只看岳不群那一副温文儒雅的模样,若是他自己不说的话,怕是没有人会相信对方其实是一名锦衣卫千户。
这个时候,就算是韩乐也不得不说,这真的是老天都看不过汤家的所作所为,要灭汤家了。
否则的话,为什么会那么巧,让他将岳不群这么一位锦衣卫千户给救回了汤家,自己还主动出面向汤家替岳不群作保,以至于岳不群加入到了汤家勾结鞑靼,劫掠朝廷赈济粮这件大事当中来。
韩乐相信,以岳不群这些时日所掌握的证据,只需要上交上去,随时便可以置汤家于万劫不复之地。
看着韩乐,岳不群正色道:“还请韩兄随我一起去见钦差大人,揭发汤氏丧尽天良之举,还榆林道百姓一个公道,为那饿死的数万流民百姓报仇。”
韩乐看了岳不群一眼,深吸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道:“韩某愿与岳大人一起揭发汤氏。”
岳不群闻言点头,大笑道:“好,有韩兄你出面,汤家这次死定了。”
虽然说岳不群同样也收集了许多关于汤家的罪状,但是他一个锦衣卫千户出面指证汤家不是不可以,可是到时候必然会让人以为这是锦衣卫在栽赃嫁祸。
但是如果是由韩乐这位在汤家呆了多年的老人出面指证揭发汤氏的罪行的话,绝对能够将汤氏钉死。
一旁的陈耀看着这一幕,微微一笑道:“岳千户,你们随我来。”
岳不群向着韩乐点了点头,两人跟在陈耀身后向着酒楼之中走去。
酒楼之中
忽然一个声音自门口处传来道:“大人,陕西锦衣卫千户岳不群有要事求见大人。”
在场一众人闻言不由一愣,诧异的向着门口处看了过去。
李桓同样抬头向着门口处看来,心中生出几分讶异,似乎是没有想到岳不群竟然会突然出现。
莫名的李桓心中一动,开口道:“让他进来。”
随即就见陈耀、岳不群、韩乐三人走进了大厅之中。
除了陈耀一身锦衣卫百户的官服之外,岳不群则是一身文士的青衫,同韩乐站在一起,完全就是两名文人模样。
不少人方才闻知是陕西锦衣卫千户前来求见,大家都下意识的猜测陕西锦衣卫千户到底是什么人。
可是看到岳不群还有韩乐的时候,众人不禁一愣,陈耀不是搞错了吧,这两人哪一个像是锦衣卫千户啊。
就在众人心中错愕的时候,就见一副文士模样的岳不群向着李桓一礼拜下道:“属下陕西锦衣卫千户岳不群,拜见钦差大人。”
说着岳不群轻咳一声,提醒韩乐向着李桓见礼。
韩乐连忙拜倒于地道:“草民韩乐拜见钦差大人。”
李桓不禁看了韩乐一眼,在场的不是官场众人就是地方上的豪强之家,韩乐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可是岳不群带对方前来,肯定不是无的放矢。
虽然说不清楚岳不群为何带韩乐前来,李桓还是压下心中的疑惑,微微颔首道:“都起来说话吧。”
众人的目光同样也是好奇的打量着岳不群还有韩乐二人,尤其是韩乐,一些人心中暗暗的盘算着,对方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被岳不群给带来这里。
有人好奇韩乐的身份,可是在场众人之中,却是有人认出了韩乐来。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汤氏出身的绥德主簿汤顺。
汤顺虽然说不是汤家的嫡支,可是因为其身为绥德主簿的缘故,同样也是汤家的核心人员之一。
汤定邦所处位置太高,平日里大多数时间都在边镇军营之中,对于汤家的事情很少去管。一般也只有什么重大的决定上面,汤定邦才会发表意见。所以说汤定邦对于汤家的人事并不了解。
可是汤顺不同啊,汤顺做为汤家的核心之一,又是一县主簿,处理的都是大大小小的琐碎之事。
显而易见,韩乐做为汤家所养着的十几名账房先生之一,汤顺不可能陌生。或许汤顺认不出岳不群这位新进的账房先生,可是韩乐在汤家呆了那么多年,汤顺一眼就将韩乐给认了出来。
正是因为汤顺一眼便认出了韩乐来,汤顺才面色为之一变。
他们汤家的多年老账房,为什么会突然同锦衣卫的人走在了一起,汤顺心中不禁生出几分不妙的感觉来。
而恰恰这会儿,边上同汤顺关系极好,几乎是被汤家一手推上绥德教谕之位的陶令脸上露出几分诧异之色低声道:“汤兄,那……那韩乐不是你们家的账房先生吗,他怎么……”
虽然说陶令的声音很低,可是边上几人还是清楚的听到了陶令的话,一时之间,不少人皆是向着汤顺看了过去。
李桓也是耳聪目明,虽然说距离汤顺、陶令他们隔了一两丈的距离,但是一样将陶令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李桓淡淡的瞥了汤顺一眼,同时看向坐在那里的汤定邦。
汤定邦显然不认识韩乐,但是他坐在那里,也听到了陶令的话,闻知随同锦衣卫千户岳不群前来的竟然是他们汤家的账房先生,这让汤定邦心中咯噔一声,眼睛忍不住为之一缩,就连心跳都猛然之间加快了几分。
也就是多年磨砺的心性,汤定邦瞬间便稳住了心神,可是如果仔细看到话,却是能够看出,汤定邦的心有些乱了。
而这会儿,岳不群冲着李桓一礼,然后开口道:“大人,属下有关于鞑靼入寇,劫掠朝廷赈济钱粮的消息禀报。”
哗的一下,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向着岳不群看了过来。
实在是这消息太过惊人了,要说眼下榆林道最热的消息肯定就是到底鞑靼人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入关,并且那么顺利的将朝廷的赈济钱粮给劫走的。
正是此案有着太多的蹊跷,以至于民间流传着许多的传言,不少人坚定的认为,必然有人勾结鞑靼人,为鞑靼人提供了便利,否则的话,鞑靼人绝对不可能会那么顺利的劫走钱粮,甚至都没有受到什么阻拦的退回了草原。
先前李桓忽然之间开口,直言有人勾结鞑靼人,一众人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也是从心里认同李桓的话,就是他们自己都相信有人勾结了鞑靼人。
只是大家不知道,究竟是谁勾结了鞑靼人,就算是一些人心中隐隐有所猜测,可是一想到对方的权势,也是不敢乱说。
方才李桓的话,其实大家心里是不大相信的,如果李桓真的掌握了到底是谁勾结鞑靼人的话,肯定是派人去拿人了。
但是现在岳不群出现,这让不少人暗暗猜测,难道说李桓真的掌握了什么消息,已经确定到底是谁人勾结了鞑靼人吗?
李桓眼眸之中闪过一道精芒,看着岳不群道:“讲!”
岳不群深吸一口气,神色一正,冲着李桓一拜道:“此事说来也是巧合,一切要从下官的遭遇说起。”
在一众人的注视下,岳不群将自己如何被人追杀,又如何被韩乐所救,进入汤家,又是如何亲眼目睹汤家之人同鞑靼人相勾结,杀灭了护送粮食的甄伟所部将士,劫掠了朝廷的赈济粮。
这些事情自岳不群口中娓娓道来,只听得在场一众人惊叹连连。
尤其是岳不群爆出汤家勾结鞑靼人的消息的时候,一众人的目光齐齐的看向了在场几名汤家之人。
绥德主簿汤顺,榆林道卫指挥使汤定邦,还有做为汤家之主的汤定国。
汤定国不等岳不群将话说完,直接面色大变,豁然起身猛地一拍桌案怒喝一声道:“大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岳不群,你自己也说,是我们汤家救了你性命,不曾想你竟然不思报答我汤家的救命之恩,竟然为了自己的功劳,肆意诬陷我汤家,你之用心,何其歹毒……”
李桓淡淡的瞥了汤定国一眼道:“汤员外,且听岳千户将话说完。”
说话之间,李桓屈指一弹,就见盘子之中一颗蚕豆飞出,正中汤定国穴位,汤定国身子一软,噗通一声坐了下去。
而这会儿岳不群根本就不受汤定国的影响继续道:“岳某的话大家或许不信,可是苍天有眼,韩乐韩兄在汤家多年,目睹汤家这些年所做下的一桩桩,一件件恶事,心中良心难安,此番特求下官带去前来面见钦差大人,愿当众揭发汤家之罪行,还请钦差大人明鉴。”
说着岳不群向着韩乐道:“韩兄,钦差大人当面,三边总督在此,关于汤家这些年究竟做下了何等大逆不道之事,韩兄大可如实道来,两位大人自会秉公而断,不使恶人逍遥法外。”
韩乐深吸一口气,冲着李桓还有杨一清拜了拜,然后开口道:“大人,草民韩乐,检举绥德汤氏一族,勾结鞑靼人,劫掠朝廷赈济粮……”
随着韩乐开口,汤氏这些年所做下的一桩桩一件件的恶事从韩乐口中一一道出。
韩乐虽然说不是汤家的亲信人物,但是身为账房先生,却也经历过许多,毕竟汤家做下的那些事,事后所得终归是要经由账房统计入库的。
所以说别看韩乐不是汤家亲信,但是汤家所做下的那么多的恶事,真要说起来的话,韩乐不敢说全都知晓,但是也知晓个七七八八。
韩乐这一开口,足足说了小半个时辰,这小半个时辰韩乐所讲述的汤家所犯下的种种罪行不禁让在场一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不少人更是惊惧的看着汤家的几人。
他们只知道汤家乃是榆林道一霸,但凡是同汤家作对,最终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甚至因为汤家而破家灭门的事情他们也听说过几例。
但是他们万万没想到,相比汤家所做的事来,他们所只晓得其实只是寥寥,就像一名乡绅一脸骇然的看着汤定国,他没想到几年前与其同为地方乡绅的姻亲一门上下百多条人命一夜之间被灭口,竟然就是汤家的人做的。
与之反应一样的还有不少人。
韩乐所讲可谓无比详细,什么时间,什么人领头,事后所得为何,只看韩乐记得这般清楚,要说韩乐不是特意记下的话,怕是都没有人会相信了。
就是岳不群都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韩乐,心中暗暗怀疑,难道说韩乐早就在暗中搜集汤家的罪证了吗?
韩乐心中苦笑,他能说自己只是记忆力惊人的缘故吗,也不想一想,他吃住都在汤家,虽不是卖身于汤家的奴仆,却也差不多太多。
他要是在汤家敢将汤家这些年所犯下的罪行记录下来,落于笔墨之间,一旦被汤家给发现,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虽然说早就见惯了种种贪官污吏所犯下的罪行,可是此刻听韩乐讲述汤氏这些年的做为,李桓仍然是深感震撼。
至于说其他人就更不要说了,完全是被汤家的胆大包天给镇住了。
杨一清面色阴沉的看向身为卫指挥使的汤定邦,冷冷的道:“汤定邦,没想到竟然是你勾结鞑靼人,难怪,难怪鞑靼人会那么顺利的潜入关中,你眼中可还有朝廷,可还有王法……”
从韩乐开口的那一刻,或者说从岳不群开口的那一刻,汤定邦就知道他们汤家完了。
只是汤定邦没有想到韩乐这区区一个账房先生竟然会掌握他们汤家这么多的罪证。
此刻听了杨一清的话,汤定邦豁然起身,竟然直接探手向着杨一清抓了过来,看其架势,大有将杨一清给抓住以要挟钦差李桓的意思。
汤定邦起初的慌乱过后,心中便已经想出了应对之策,以他汤家这些年在草原上结下的关系,只要此番能够带着族人逃到草原之上,谁又能够奈何他们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