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结结实实挨了那一掌也是事实,而且,当时她留下的那一泓鲜血太医也说过是内伤严重,中毒极深。
那怎么这么快就内伤还好呢?
除非......
除非有内力深厚者消耗自己的真气给她疗过伤。
是谁?
他瞳孔一敛,她身边不可能有如此深厚内力的人,是谁?
凝眉,他疑惑看向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的夜离,眸色转深,缓缓抿起了薄唇。
边上,凤影墨面色极淡,眸色却同样深得厉害,他看看陌千羽,又看看夜离,长睫低垂,默不作声。
张硕不一会儿就来了。
出乎意料的,竟没有酒气。
他一进门先看到杵在那里的凤影墨,两人快速对视了一眼之后,他朝陌千羽行礼。
还未跪下,就被陌千羽扬手止了:“快看看夜坊主!”
“是!”张硕颔首,来到榻前。
轻拂了袍角,坐在榻前的矮凳上,微微挽了挽自己的袖襟,指腹便落在夜离的腕上。
夜离虽闭着眼睛,可是却依旧能感觉到他凝在她脸上的目光。
这个死张硕,肯定知道她在假晕。
当落在手腕脉门上的力度不动声色地越来越重,越来越重,她终于肯定了这点。
果然死性不改,这个时候竟然还有心思来整她。
她差点痛得叫出来。
就在她准备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却又忽然将她的脉搏放开。
“回皇上,夜坊主所中的是蜈蚣毒。”
夜离便又继续闭着眼睛。
“这个朕知道,张太医可有解毒之法?”
张硕起身,对着陌千羽一躬:“夜坊主所中的不是一般的蜈蚣毒,且毒素也已经蔓延至全身,请恕微臣无能,亦无解毒之法。”
陌千羽脸色微微一变。
张硕话落的同时,不动声色挑眼,瞥了一记如同一根木桩一般杵在那里的凤影墨,见其面色同样转白,张硕又唇角一勾,话锋一转道:“不过,微臣可以试着研制看看。”
陌千羽面色一松:“要多长时间?”
张硕又用眼角扫了一记凤影墨,后者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他弯了弯唇,回陌千羽道:“这个微臣也不知,不过,微臣一定竭尽全力。”
“好!朕相信你!不管需要什么尽管跟朕讲!”
“微臣遵旨!”
张硕颔首领命,抬眸的瞬间,见凤影墨朝他渡了个‘去外面’的眼色,微微一怔道:“微臣不知缉台有没有适合研制解药的地方?”
陌千羽转眸看向凤影墨。
凤影墨会意,连忙回道:“不知张太医需要怎样的地方?要不凤某带张太医去看看缉台的几处闲置厢房,张太医自己挑。”
张硕征询地看向陌千羽,陌千羽点头应允。
张硕便道:“那就有劳凤大人了。”
两人急急出了门。
凤影墨将张硕刚带进一间厢房,就“嘭”的一声关上门,一把抄起张硕的衣领,咬牙切齿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在那里玩!”
张硕很无辜,“我尊敬的凤大人,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玩了?”
“你方才探脉搏的时候在做什么,别以为我没看到!”
张硕就瞪圆了眼睛:“哇,这样也能看到,我都坐在那里挡住了视线,你也能看到?这么本事,怎么没看到自己背上的蜈蚣咬痕?”
凤影墨脸色一白。
张硕似是对他的反应很满意,微微一笑,将他落在自己衣领上的大手拂开,“现在知道急得跳脚,当初干什么去了?”
凤影墨看了看他,闷声道:“你不懂。”
“我又不是你们,我当然不懂,”张硕正了正自己的衣领,悠悠然道:“我只懂,某人宁愿装晕也不愿看到你。”
末了,又想起什么,面色一正,“对了,你说南火草你应该可以拿到,到手了吗?”
凤影墨“嗯”了一声,自袖中掏出一枚火红的细草,递给张硕,“一定不能让人知道你的解药里含有南火草!”
“这个还用你教!”张硕嗤了一声,将南火草接过,端详了一番,“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南火草啊!”
“世上独此一株,你可别给我弄丢了!”凤影墨不放心地叮嘱道。
“知道!再啰嗦,我就跟皇上说,我也无能为力。”
“你敢!”
“喂,搞搞清楚,现在是你有求于我呢,你这什么态度?”
凤影墨冷了他一眼,没有理他,忽然又想起什么,“对了,帮我看看这里面是什么药?”
自袖中掏出方才夜离送给他的那个小瓷瓶,他递给张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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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这缉台终究不是太医院,微臣随凤大人转了一圈,发现所有厢房都一样,都不太适合。考虑到提取血样方便,还可以随时观察病人的情况,微臣还是就在这间厢房里好了。”
张硕小心翼翼地跟陌千羽请示着。
“嗯,”陌千羽自是应允,“就依张太医的。”
“皇上,你看要不这样,都快三更天了,皇上龙体要紧,先回宫休息,微臣留下来研制解药……”
“无碍,朕陪你!”张硕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陌千羽笃声打断。
张硕冷汗涔涔,略抬眼梢睨了眼凤影墨,见他正盯着自己,眼帘一颤,又道:“不是,皇上是这样的,微臣研制解药的时候,不习惯边上有人,不然,微臣会分心,更何况是皇上在边上,微臣还会有压力,所以……”
陌千羽眉心微拢,没有做声,也没动。
张硕又接着道:“微臣倒好生羡慕夜大人,虽身中剧毒,却能蒙皇上如此厚爱……”
“朕厚爱每一个忠心为朕的臣子!”陌千羽骤然起身,声音明显带着不悦。
张硕脸色一变,一副吓得不轻的样子,连忙跪于地上:“是,微臣失言,皇上仁义厚德,实乃我们做臣子之幸!”
陌千羽睇了他一眼,面色微冷,“起来吧,这里便交给你了。”
张硕眸色一喜,颔首道:“是!微臣定不辱皇命。”
再次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夜离,陌千羽转身,瞧见边上的凤影墨,俊眉微微一蹙:“凤大人不回去休息?”
“皇上在缉台,微臣又岂敢先回去休息?”凤影墨恭敬回道。
陌千羽凤眸深深,凝了他片刻,唇角一弯道:“那现在呢?”
“微臣恭送完皇上,这便回府。”凤影墨略略躬身。
陌千羽“嗯”了一声,“一起吧!”
话落,便带头走在了前面。
“是!”
凤影墨随后紧步跟上。
陌千羽走了几步又顿住,吩咐立于边上的先来的那两个太医,“你
们两个就留下来给张太医打帮手!”
许是恐张硕又推诿,这一次他没有给张硕说话的机会,先说在了前头,“平素你们都一起在太医院共事,也不生分,张太医应该也不会觉得不习惯,对吧?”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张硕还能说什么,只得颔首应道:“是!”
“另外,虽然夜坊主中毒在身,但终究是戴罪之人,本应该关入大牢的,因特殊情况,不得不暂时在缉台,所以,朕会留下几个禁卫守在厢房外面。”
张硕眸光微敛。
帝王的心思,他又岂会不懂?
说难听点,这就是软禁。
又是监视,又是软禁。
留两个太医监视,留一拨禁卫软禁。
可对方是谁?对方是是帝王!
帝王发话,他又岂能不从?
交代完一切,陌千羽、凤影墨君臣二人这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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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千羽、凤影墨一走,屋中便只剩下了张硕以及两个太医。
哦,不对,还有一个躺在床上装死的夜离。
其实她胸口很痛,真的很痛,可能是毒素侵袭的缘故。
可就是因为痛,她想真的睡过去都睡不着。
而睡不着还得装睡着,那才叫难过。
她觉得自己的脸都要抽筋了。
而张硕那个家伙,竟然也不想着帮她支走那两个太医,还过分地让两个太医先守在厢房里,自己去找几味药。
于是她又不得不继续在那里装睡。
其实,她可以假装醒过来,可是,她担心,她一醒,这两人就去禀报陌千羽就完了。
所以,只能憋屈地先忍着吧。
不知躺了多久,久到她真的迷迷糊糊要睡过去了。
张硕才终于回来了。
一进屋,他就将两张药方一人一张往两个太医手中一塞,“这几味药是太医院有的,麻烦你去帮我取一下,而这另外一张上面的这几味太医院没有,需要去京师的药铺去买,就麻烦你跑一趟。”
两个太医见要两人一起都出门,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为难。
张硕便恼了:“怎么?只有院正才能派得动你们是吗?皇上回宫的时候,不是说让你们留下来打帮手的吗?动作要快啊,夜坊主身上的毒可不等人!”
两个太医很纠结,其中一个建议道:“要不,让外面的禁卫跑一趟?”
“禁卫懂医吗?若是搞错了怎么办?再跑第二趟吗?你们自己也是太医,也清楚,现在对夜坊主来说,时间有多宝贵,若夜坊主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想,皇上也不会光只治我一个人的罪吧?”
被张硕这样一说,两个太医又觉得不无道理,两人一计较,决定还是去办了。
两个太医一走,屋中便只剩下了张硕一人。
听到张硕掩门的声音,夜离终于如同得到大赦一般睁开眼睛。
张硕回身,就看到了她睁着眸子四下瞅的样子,那样子懵懂又娇憨,怔怔地看了一会儿,见她朝他看过来,他才回过神来,弯唇一笑:“怎么不继续装?”
夜离白了他一眼,“都是你个没良心,害得我现在脸都僵。”
“那怎么能怪我?我又没强迫你装,是你自己不想看见某人好不好?”
张硕一边说,一边走到床榻边的矮凳上坐下,见夜离眸色明显一黯,“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夜离垂了垂长睫,“不关你事。”
忽然想起什么,又抬眸看向他,“对了,你的喉咙怎么了?”
张硕一怔,“什么?”
“声音好像有些不对劲,有些哑。”
张硕眸光微闪,“哦,还不是因为你,刚才为了给你去找几味药,深更半夜、更深露重的,我来回奔波,喉咙不哑才怪呢。”
见他那副德行又出来了,夜离微
微一笑,因早已熟络,也不避嫌,翻了个身躺在被褥里看着他,静默了片刻,幽幽开口:“你研制出解药了吗?”
张硕面色微微一滞,垂眸同样静默了好一会儿,似是在思忖,又似是在犹豫,然后才抬眸看向她:“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这次轮到夜离面色一僵:“什么意思?”
张硕弯唇笑了笑,笑得有些落寞,又似是在自嘲,“你不是给了一瓶药给凤影墨,威胁他给你南火草救你吗?”
夜离长睫颤了颤,没想到这个张硕也知道了。
转念一想,张硕懂医,凤影墨让张硕确认一下瓷瓶里面装的是什么药也正常。
是的,在中厅里,她临走前,给了个小瓷瓶给凤影墨,她说,那是追易敏的时候,他掉的。
其实不是,是她今夜在医馆里面跟那个大夫拿的。
里面装的是专治腿疾的药。
易敏有腿疾。
她将此药给凤影墨,就是想要提醒他,易敏是他的人,她知道。
若想要让她保守秘密,他就应该知道怎么做。
既然易敏是他的人,易敏拿走了南火草,就等于他拿走了南火草。
只有南火草能解她身上的毒。
她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这就是夜里她跟三爷讲的,她也只有留下来,才有可能拿到南火草。
她用自己有每日记事的习惯威胁了陌千羽,又用腿疾药威胁了凤影墨。
她只为了能活下去。
她只是想活下去。
想想还真觉得悲哀。
虽然威胁两个男人的目的都达到了,可她却觉得更加悲哀,很难过很难过的悲哀。
微微苦笑,她看向面前的张硕,“所以,他将南火草给你了。”
张硕“嗯”了一声,后又觉得不妥,连忙解释道:“其实,你真的没有必要这样,就算你不给那个药瓶给他,他也会用南火草救你的,真的。”
夜离轻轻笑,没有做声。
“你就那么不信任他?”张硕微微眯了眸子,眸底一掠而过的是不易觉察的沉痛。
“不是不信任,张硕,你不懂,我跟他再也不是以前的我们,也再也回不去以前了……”
夜离忽然想哭。
眼窝一热,她连忙翻了个身,面朝着里面而躺。
很奇怪,在后山上的时候,她拼命想哭出来,却眼睛干涩得厉害,一滴泪都没有。
而现在,她并不愿意哭,却觉得有什么东西拼命往眼睛上面涌。
或许,人就是这样,在面对朋友的时候,才暴露出自己真正脆弱的一面。
眼睛一闭,温热夺眶而出。
她咬紧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响。
可是,骤然的翻身,以及颤抖的双肩,同样将她出卖。
低低的一声叹息响在头顶,紧接着脸上一热,是男人的大手抚上她的脸。
夜离浑身一震,愕然睁开眼睛。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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