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缓缓地行进在乡间泥道上,丁全撩起车帘打量着车外的风景。
平整的稻田已经收割,只剩下短茬的稻根,空气中弥漫着清新气味,牛车行过不时有鸟雀惊起,“蓬”地一下飞起又落向远方。
牛车走了一刻钟,前面看到村庄,树木围绕在村边,牛车从两丈长的小木桥上驶过,停在青石板铺就的广场上。
广场上虞质带着几名随从在迎候,丁全从车中下来见礼,在虞质的引领下朝不远处的宅院走去。
这村中宅院有了年头,墙体斑驳,高高的屋檐上有衰草摇曳,宅院之间是窄窄的胡同,丁全看到有的院墙上开着尺许宽的长条,那是射孔。看似寻常的宅院其实是处防守严御的坞堡。
来到一处高门大宅前,虞质领着他穿过黑漆大门往里走,游廊盘旋,七拐八弯,寻常人要被绕得昏头转向。
丁全笑吟吟地跟身旁虞质说着话,心中却暗中记着经过了两处院门,拐了三个角门,穿过三处天井,庭院深深深几许,终于到了一处竹林环绕的小院。
“这是家父平日所住的养心居”,虞质笑着推开半掩的院门,随从在院门外站住,丁全随着虞质步入院中。
门内是个半亩许的平场,大大小小的瓷盆、陶缸将院子装点得郁郁葱葱。丁全笑着赞道:“虞公好雅兴,这里真是修心养性的好居所。”
有名老者微笑着站在廊下,丁全估计便是虞平,忙快走几步上前施礼,道:“见过虞公。”
虞平年近六旬,胡须斑白,额头上的皱纹有如刀刻,青布葛衫,如同乡间寻常老者,温和地回礼道:“老夫不良于行,不能远迎,还望贵客见谅。”
丁全留意到虞平的头发、胡须梳理得一丝不乱,但面容略显憔悴,眼中带着血丝,显然这段时日不好过。
来余姚已经有十多天了,丁全对虞家的窘况早已了解,对此行充满了信心。
到屋中落坐,丁全看了一眼屋中摆设,笑道:“虞公屋内这套紫檀木家具,看来有年代了。”
虞质亲手奉茶,笑道:“丁兄好眼力,这套家具是先祖传下的,至少也有百年了。”
寒暄几句,丁全笑道:“虞公,愚奉家主之命有意收购贵府的造船厂,不知虞公可肯割爱。”
虞平捋着胡须,慢条斯理地问道:“不知贵上是何人?”
此行还有拉拢虞氏的目的,丁全也不隐瞒,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道:“家主有一封信给虞公,虞公看后便知。”
虞质接过信递给虞平,虞平扫看了几眼,立时瞪圆了眼睛,迅速地将信看完,沉吟片刻将信交给身旁的儿子虞质,端起茶喝了两口平复心情。虽然事先猜到买船客来自江北,可是没想到居然是雍公亲自派人前来。
丁全笑眯眯地喝着茶,等着虞平先开口,虞质看着信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一盏茶喝罢,虞平终于开口道:“丁郎君奉雍公之命前来,不知雍公为何要收购虞家的造船厂?”
丁全哈哈笑道:“虞公揣着明白装糊涂,眼下宋公在京口练兵,大量建造战舰,恐怕虞家也有分摊吧。宋公为何如此,虞公心知肚明,雍公不得已也要应变。”
虞平苦涩地应道:“宋公、雍公都是翻天覆地的大人物,举手投足便可让虞家万劫不复,虞家身处三吴之地,实在不好将船厂卖与雍公,以免引起宋公误会。”
丁全注意着虞平的表情,见他神情沉重眼中却精光闪烁,显然言不由衷。
“虞家自汉以来便是江左豪门,令先祖虞都骑尉更是一代大儒,高亮奇伟闻名于世,虞家贵为会稽四姓之首。”丁全笑着赞道:“不过,时至今日,虞氏已是岌岌可危的地步,随时有可能坠入万丈
深渊。”
虞质怒道:“丁兄不要危言耸听,虞家虽然一时困顿,但绝不像你所说的那样危险。”
“哈哈哈”,丁全纵声大笑,道:“虞兄何必自欺欺人,远的不说,今年三月虞侍郎贬谪营阳郡就足以说明一切。愚来余姚有几日,听闻余姚县令派人到贵府催要田赋,区区六品县令都敢欺到贵府头上,还用愚说什么吗?”
虞质脸色一白,说不出话来。虞平轻咳一声,叹道:“宋公对虞家有所误会,愚已向孔季恭写信,请他代为向宋公解释,只要误会解除虞家自然转危为安。”
丁全漫不经心地道:“愚带着主公的诚意而来,虞公若是不信,那便作罢。”
说着,丁全起身欲走。虞平对虞质使了个眼色,虞质忙上前笑道:“丁兄何必心急,此事兹大,还需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