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尔顿觉得下一次再见到严子休,不知要到何时。
如此有悟性的年轻人很难遇到,所以他就继续把自己的心得倾囊相授:“我觉得每个患者,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这世界没有第二个完全同样的人。心理医生需要善用一个人的独特性,一个人往往有很多未知的特质。所以我不和患者的症状对抗。不会将时间浪费在个案有什么欠缺上,而是着力于个案已拥有的资源。”
“尊重患者的独特性?不和症状对抗?支持患者已经拥有的资源?”严子休体会了一下,“米尔顿先生,这和我们中医是完全一致的。我们中医讲辨证论治,一人一方,一时一方。而且我们注重把握本质,不会头痛治头足痛治足,而是以扶正祛邪为主。”
“头痛不一定治头,足痛不一定治足。妙,真是太妙了。”米尔顿显得少有的开心。
“米尔顿先生,请继续讲,我很喜欢听你的故事。”严子休说。
“好。我给你讲个我小时候的故事。在我家的农场,有时马会跑到外面,工人们要花很大力气将它们拉回来。因为马的力气很大,所以通常得几个大人一起拉一匹马才行。但那时候,我一个小孩就可以将一匹马拉回马厩。为什么?因为我发现,马‘逆反’心理很重,人们拉它向西走,它就会努力向东走,那么,何不将它朝东拉呢,这样它会自动向西走。”
严子休很赞同:“米尔顿先生,你那么小就这么善于研究,怪不得能有今天这样的成就。你说得有道理。我们华夏有这样的成语,欲取先予,欲擒故纵。”
“华夏文化真是博大精深啊。”米尔顿感慨一下,继续说道,“还有一次,我治疗一个有被迫害妄想的精神分裂症患者。我进入病房时,他正在窗户上钉钉子,他认为这样就可以防止敌人攻击他。我就和他一起钉钉子,而且比他还认真。钉子钉好后,我建议他把地板中的缝隙也封起来,那样敌人就彻底没机会了。接着,我建议他和医院的医生护士一起加强医院的防范工作,这样才能不断扩大他的安全范围。这个患者一一接纳,随着这个工作的不断进展,他的防范范围——同时也是活动范围不断扩大,而他也逐渐从与世隔绝的孤独中走了出来。”
“顺水推舟,高明。”严子休由衷地赞叹了一句,非常欣赏米尔顿的风格,与问题共舞,比对抗问题,走得更加深入
劳伦斯并不插话,而是边开车边静静地聆听。
米尔顿做了句总结:“每个人身上,都有自身问题的解决方案,但他们不知道如何寻找。既然当事人不知道如何寻找,那医生就来帮他们寻找。就像我发现贝丝女士喜欢紫罗兰那样。”
米尔顿对于生命的尊重和信任,令严子休颇为感动。
不过他觉得米尔顿好像过于推崇独立性了,于是说到:“米尔顿先生。我觉得生命和生命之间,除了独立性,还有同一性。生命因拥有共同的天性而相互友爱,生命又因拥有各自的独立性而自由舒展,从而形成千姿百态的美丽世界。这在我们东方,叫做非一非异,也叫做自他不二。”
“喔,这个提法好深刻。生命和生命之间,既有独立性,又有同一性。非一非异,自他不二。是的,过于推崇独立性,有些偏冷,过于强调同一性,又有些过热。”米尔顿听了,若有所思地说。
“是的。只有同时兼顾这两者,才能呈现出适当的距离。而适当的距离,就是善。”严子休道。
劳伦斯忽然插了一句话:“严先生说得有道理。善,是适当的距离,太好了。我姨妈就是和其他人距离太远。”
“劳伦斯先生,你姨妈是不是以前受过离得太近的纠缠之苦,所以才和其他人保持距离的?”严子休问。
“严先生厉害,你判断得一点不错。”劳伦斯答道,详情他没有继续往下说。
米尔顿说:“是的。离得太近了,人们边爱边纠缠,这是一种苦。太苦了就想切割分开。可是切开之后离得太远,也不快乐。严先生,你们东方对这个适当的距离,还有什么说法?”他也是个虚心好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