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这天晚上生儿来到他爹屋里。“爹,妈。”生儿一进门就喊道。“外,咋呢?眊上气呆呆的。”他妈问道。“这虎儿就把额拖累死了。”
“嘿嘿,他有手有脚的,咋就拖累你啦?”“还咋拖累呢,老问额要钱嘛。额这日子敢不过啦?说呀是没有分家,可额爹就给额这一点儿,额已经有娃了,娃敢不开销呀。这,唉。”
“什么?他又问你要钱啦?”他爹也问道。“以前没娃的时候,要就要吧,额也没在你们跟前言语过。偶尔一次嘛,也就算了。可这隔三差五就来要,不给了还跟额翻脸哩。额敢该(欠)他的?”
“额不是按月都给你俩了吗?他那钱呢?”“谁知道呢。他说都给媳妇一把曵上跑了。”“甭听他那鬼话!额给到他手上的,又不是给了他媳妇啦。”他爹说。“嘿嘿,外媳妇可精着哩。”她妈插话道。“不可能。他一准是可把那赌完了。”“他说他没赌。”“鬼白嘴胡诌哩,那嘴里就没一句实话着哩。”
“额想也是。爹,干脆把家分了,各过各的,井水不犯河水。”“什么?分家?”“嗯。”“额还没死哩。”“你眊眊,门跟前有几个分家的?不嫌人笑话。”
“不分,他老是这样子。”“你以为分了,他就能变好了?”“好呀歪的,额也管不了。他过他的,额过额的。”“分了他就不寻你啦?”“找额干啥?”“天真。”“那咋弄?”
“你是哥哩,你问额咋弄?”“日本人都要打到来了,你要分家?像话吗?”“嘿嘿,一天价喊打到来了、打到来了,这都几年过去了,咋没动静呢?还不晓得啥时候哩。”
“你晓得个毬!眼窝就只能眊上脸前头那一点儿。”“嘿嘿。”“你是他哥哩,你就不会开导开导?不能让额省一点心,就。”“他要能听得进去呢。”“那是你没本事。怪谁呢?”
“嘿嘿,嗯,不说了,说起了你生气。”“有屁就放,额还怕你几句话呀,这才不是的。”“真的?”“你说。”“你是村长哩咯,老阎不是要感化教育哩嘛,那你咋不在村里禁赌呢?”
“说的好听的!看哪朝哪代能把赌博禁了呢,赌博和玩耍本身就难区分着哩。”“那明知道虎儿是赌博嘛,你就不管呀,还村长哩。”“他跑到外村去了,额咋管呢?”“外村,那敢没有镇公所?”“你懂个屁。”
“那就先不说这。就说说那房子,本来是给额大哥买的,人家是老大嘛,额也不好说啥。可最后还是给虎儿啦,这额就不能不说。”
“你说啥呢。当时的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额在屋里干这干那,额落下啥啦?房子,房子额住的是最歪;钱,钱额也没有多花上一点,还得管虎儿这无底洞。额告你说,说不定那院子哪天就让虎儿给弄没了,成天价赌博,那赌博还有底儿?”
“哎呀,额和你妈都这么大年纪了,活不了几天了,额们死了随便你们咋去?但有我在一天,你们就不能分家。大敌当前,不说想法子对付,跑到这里闹分家。也不嫌人笑话。窝里斗,就。”就这样,父子俩不欢而散,没有结果。因为这事,他爹气得两天没出门。
这虎儿老婆叫片儿,大名高苏片,娘家是邻村云岭的。她爹喜欢赌博,片儿从小就是在这样氛围中慢慢长大的:几个人围着桌子,没白日没黑了地赌,烟雾缭绕,一会儿喜一会儿忧的,钱来的快,可去的也疾。饿了,随便吃几口;困了,胡乱将就将就。
只要说去赌,她爹身上就老有钱;可一不赌了,她爹就穷得叮当响。为什么呢?就因为她妈会管钱,如此一来,也就管住了她爹。她妈常说:赌博场上没有不输的,也没有老赢的;该出手就出手,该收手就收手。也因为这个,她爹妈不时吵架,可经常证明她妈是对的。
正是基于这个见闻,片儿婚后就掌握了虎儿的财政大权。这也是在婚前,片儿就和虎儿击掌明约的。当然,男人们在婚前都是模范,可婚后常常变卦。
那片儿怎么办呢?为虎儿说话不算数,她哭过,也伤心过,最后,就想出两个招数,一个是女人的办法,在千般温柔中,管住男人;另一个还是女人的办法,在死活不从中,让男人接受管制。
你还甭说,这一软一硬交互施用,还真把虎儿给管住了。爹妈给的全部上交老婆,要用钱了,再问老婆伸手。
也不知道是虎儿的问题呢,还是片儿的原因,自从刚过门的时候由于夫妻俩打架把娃儿流产了以后,一直到现在片儿也没有再怀过,成了小两口甚至两方老人的心病。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嘛,这也是虎儿近来比较消沉的一个方面。
当然,这另一个方面嘛,和大局也有关。这不,虎儿就常念叨说,日本人要打到来了,快活一天是一天。于是,赌博得更厉害了,也越发游手好闲起来。甚而至于半开玩笑地说:他爷也不知道买这房子干啥,一开火,一堆灰尘,全没了;还不如把钱都给了他,搂起袖子好好玩玩呢。
也许说者无心,可听者有意。片儿想想也是的,虎儿虽然说的是些混账话,可也不能说没有一点道理,这天下不太平,还是多攒上咯能带走的最好,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