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恩娃从省城回到清平,先是在家里闷了一阵子,随后下地干活了。也是在田间劳动中,以往那要面子的想法渐渐淡漠了;成天价泥里来水里去的,怕脏怕累的心理也消失了;没有了奢望,没有了攀比,这心情也就渐渐地轻松起来。
这时候,正值收小麦、种小秋,一些个外出的年轻人都先后回村农忙了。恩娃见当年没有考上的同学,一个个打工的打工,做生意的做生意,跑销售的跑销售,都过活的有板有眼的,自己对未来生活的信心也慢慢地开始恢复了。
人生来本平等,只是命运各不同,当满心奢望在无奈中逐渐泯灭的时候,人性中那最原始、最本能的东西就慢慢显现出来了。不是吗?生是为了活,活是为了生,生活原本也不复杂,就是平平常常地过活下去而已。
干活之余,恩娃串起门子,找他那些儿时的伙伴们去了,因为他知道闲聊中能得到愉快,也能带来信息和启发。恩娃虽然一直念书,平素和同学少有交往,这主动上门,还是让那些伙伴们挺稀罕,也很高兴。
不是吗?这么多年过去了,恩娃没忘儿时的旧情,还能瞧得起他们,多少也有些自尊的满足。也是在这有意无意的闲聊中,恩娃渐渐萌发了一些新的想法。
夏天正是这一带多雨的季节,村里池泊的水常是满满的。不管水浑还是水清,恩娃几乎每天都去池泊游一会儿,一来洗一洗,舒服;二来他也想锻炼锻炼身体和意志。
和城里人不同的是,这村里人就像鸡一样得自己找食的。同学在村里这么些年了,不管是干什么的,都已经上了轨道,也就是说各有各的营生,各忙各的一份儿事。
当然,这忙的结果也不一样,弄得好的,老婆孩子进来出去的穿戴得都透好,还改了新房;大部分是家里的生活有所改善,手头不紧张了;可也有个别的,小夫妻俩出去做小生意,一年到头没挣下钱,春节连羊肉饺子都吃不起。
就是说,除了辛劳,还有一个个人眼力和运气的问题,不是吗?但不管怎样,都各忙各的一份儿事,即使去年没挣下,兴许今年就能挣下呢,生是为了活,活是为了生,就是为了老婆孩子也得不停地去打拼。
所以,慢慢的,恩娃见人家都有事做,心想自己总窝在家里种田也不是办法。于是,也没给家里说,就跑去找那带人外出盖房子的工头去了,说自己想跟着出去遛工。
工头一听恩娃这话,就笑了一下,随口说“那行呀”,应付了一下,便过去了。工头还以为恩娃是开玩笑呢,就没当回事。可几天后,恩娃再去找工头的时候,谁知人家已经走了。
对此,恩娃有些不舒服:这家伙怎么说话不算数呢。就这样,恩娃只得继续留家里下地干活,只有等待人家下次回来再说了。
炎热的日子难熬,心里有事更不安。这期间,杏儿不时来信,可恩娃没心思回信。这时候,恩娃妹妹莲儿已有身孕了。刘家奶奶想让孙子散散心,就打发他给妹妹送些好吃的。
他虽然有些不想去,可觉得这么大热的天儿,总不能让老人跑吧,于是,只得硬着头皮去了。
到了收秋种麦的时候,村里那个工头又回来了。这次,恩娃也学乖巧了,买了两盒好烟,又拎了一包月饼,跑到工头家里,好说歹说,要跟人家出去干活。
工头说:“出去下苦也不容易,你一个大学生能顶得住吗?”恩娃笑着答话说:“没关系,额什么苦都能吃。”见恩娃这般诚恳,工头也碍于情面,就答应恩娃:等种上麦,带他出去。
于是,过了中秋,恩娃便背上行李跟工头去了平阳。可工地上是不养闲人的,恩娃不会瓦工,不会漆工,也不会水电工,那就只有做小工去了。
小工是靠力气挣钱,苦活累活都得干,什么搬砖泡砖、和水泥、扛材料、递工具什么的,反正工地上的活儿,除了大工干的,剩下就全是小工的,而且小工还挣钱最少。
大工相当于技术工人,小工相当于干杂活的学徒。小工伺候大工,想学一点技术,还得看大工愿不愿意教。小工学到技术,也就转成大工了。当然,这是题外话了。
话又说回来了。恩娃虽然嘴上讲他什么苦都能吃,可毕竟念了那么多年的书,体力上是肯定跟不上的,再加上不会使巧劲儿,常弄得手脚起泡,不是这儿肿就是那儿痛的,累得有些吃不消。这不带说,还免不了引来同伴们的笑话。可迫于生活,恩娃也只得硬着头皮忍着。
实际上,人的可塑性就像弹簧一样,能缩也能伸,尤其是小伙子,历练空间那可就大了,谁也不是天生下苦的,干上一阵子自然也就适应了。当然,这个过程有长也有短,痛苦是必然而剧烈的。
渐渐的,恩娃那爱干净的习惯没了,成天价一身泥巴一脸灰的,刷牙不刷牙的也不讲究了,饭量大了,再不平整的床铺也能睡着了。
入乡随俗、入队从令,工头指到哪里干到哪里,一两个月下来,恩娃渐渐融入了工程队,过去那副书生样儿见不到了。
这天,刘家爹妈跑到平阳来眊儿子,见恩娃灰头土脸的,刘家妈眼里禁不住涌出了泪花:“好额那娃呀,你可啥时候受过这罪呢!走,咱不干了,跟额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