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心之和宗意探讨得多了,很自然地开始解读:“蒲草长满水池,叶子层层叠叠。依靠你的宽厚正直,不如有自知之明。流言蜚语,让你离我而去。一想到你已经离开我,我就独自难过。想见你,让我忧郁成疾,夜不能寐。”
“假如这首乐府诗真的是甑夫人的作品,就还蛮有意思的。”聂广义评论道。
“哪里有意思?”梦心之问。
“这首诗开篇就说是被抛弃后途径塘上,看到池中的荷叶繁茂才有感而发。曹植写《感甑赋》也有差不多的说法。”聂广义提出疑问,“那个时候的人是不是写什么之前,都得先唱唱是因为什么事情?”
“这确实蛮有意思的,等回去了,我认真研究归类一下,看看有多少乐府古辞开篇有类似的解释。”
“姑娘是个讲究的人。”聂广义奇奇怪怪地给梦心之点了一个赞,又道,“听姑娘的这番解释,怎么都是一首抒情的诗歌,甑夫人怎么会因为这样的一首诗惹怒了曹丕呢?”
“我记得我刚刚说的,是莫须有的罪名,是聂先生说的因为《塘上行》。”
“哦,对!”聂广义在懂装不懂的过程里面,有些许的小混乱。
他想了想,又开始找补:“这首乐府诗的前半段其实还好,主要是后半段,【莫以豪贤故,弃捐素所爱?莫以鱼肉贱,弃捐葱与薤?莫以麻枲贱,弃捐菅与蒯?出亦复苦怨,入亦复苦愁。边地多悲风,树木何翛翛!从君致独乐,延年寿千秋。】多少有点说教的意味。”
“嗯,女子在那个时代还是卑微的。哪怕是像甑姬姐姐这样的绝世美人,失宠被抛弃了之后,也只说是众口铄金,非但不怨恨抛弃自己的人,还日夜思念。”
“假如这首诗真的是甑夫人写的,按照历史的时间线,也已经是美人迟暮的年纪了,甑夫人上了年纪,在帝王面前失宠,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梦心之看了聂广义一眼:“这个说法很符合聂先生的人设。”
“我的人设?我什么人设?”聂广义都没想过,自己在梦心之那儿,都已经是有人设的人了。
“是我爸爸和我说的,他说有一次,你喝多了,酒后吐真言,说不想要任何一段稳定的关系,只有四处留情才是真的香。”
梦心之自动忽略了聂广义原话里面【男女关系】的前两个字。
在梦心之看来,这肯定是爸爸先前不了解情况的时候,错误的添加。
“梦姑娘,酒后吐真言这样的话是没有科学依据的,你对学术那么严谨,你可以认真的研究一下,肯定是能证伪的。”
“这个不重要。”
“怎么会不重要呢?很重要的!你要是有兴趣,我们可以一起研究这个课题。”
梦心之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提议。她选择把话题带回去。
“这首乐府诗是不是甑姬姐姐写的,还有待考证,从历史的角度来说,属于没办法证伪,也没办法证实的情况。曹丕身为帝王,想要除掉自己的皇后,有没有这首《塘上行》都是一样的结果。”
“这个倒是。甑氏在历史上是被冤死的,曹丕也很清楚这个事实。甑氏下葬的时候,被发遮面、以糠塞口,为的就是防止甑氏到地府伸冤。”
“确实。”梦心之赞同道,“用头发挡着脸,是为了让甑姬姐姐没办法以本来的面目示人,用糠堵住她的嘴,是为了让她不能诉说自己的冤情。”
“姑娘有没有觉得奇怪?”
“聂先生指的是哪个部分?”
“曹丕既然冤死了甑夫人,并且因为她年老色衰没有了感情,为什么又要立和甑姬生的儿子曹叡做太子?”
“我和甑姬姐姐在梦里,就只探讨爱情和曹植了。”
“姑娘的意思是,甑夫人真正爱的人是曹植?”
“曹植和甑姬是什么关系,史书上是没有明确的记载的。”
“我问的不是史书,是姑娘的梦。”聂广义进一步表明自己的看法,“《感甑赋》是黄初三年写的,也就是甑夫人被赐死后的第二年。按照《感甑赋》开篇的说法,曹植是奉招入京,回封地鄄城途中,经过洛水写下的《感甑赋》。曹植那时候是各种被贬,朝不保夕,他的好朋友丁仪、丁廙也都被曹丕给杀了。是这么个情况对吧?”
“是的,聂先生。”
“在那种情况下,曹植怎么敢写下这样的一篇赋,又怎么敢觊觎自己的嫂嫂?最重要的是,还是已经去世的,这摆明了是得不偿失啊!基于这样的原因,我更倾向于《洛神赋》说的就是单纯的人和神的爱而不得。”
“聂先生的怀疑是有道理的,曹植的《洛神赋》写的是谁,在历史上一直都是有争议的。”
“是吧?如果真的是写的甑夫人,这篇赋应该很难流传到现在,对吧?”
“也不尽然,我觉得这篇赋之所以能流传下来,是因为,曹植越悲伤,越爱而不得,曹丕就越有报复的快感。有一种说法,说的是曹丕在甑氏死后,把她的玉镂金带枕送给了曹植。”
“为什么我看到的版本,说的是甑氏的婢女送的?”聂广义适时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历史有的时候是一笔糊涂账,尤其是当《三国演义》和《世说新语》这样的书,广为流传之后,会有很多人分不清正史和野史。”
梦心之看过很多史料,也没有得出明确的结论。
正史关于甑氏的记载比较有限。
野史里面,有说甑姬是曹植的初恋情人,直接把袁绍的二儿子袁熙给遗忘在历史里面。
曹植和甑姬两情相悦,他的哥哥曹丕非要横插一脚。
曹植明明梦到了甑氏,却只敢说是梦见了洛水之神。
“说历史是糊涂账,这可不像是一个文物和博物馆专业的尖子生会说的话。”
“尖子生?聂先生为什么会这么说?我看起来像是学习很好的吗?不是说学霸的颜值一般都比较欠佳吗?”梦心之难得开了一个玩笑。
“怎么可能呢?”聂广义指着自己,“你看看我的颜值,就知道学霸的颜值也可以是很高的。”
“聂先生倒是实在。”梦心之把话题倒回去,“正因为历史是一笔糊涂账,才需要我们通过文物去研究,让糊涂账不再糊涂。”
“所以,你现在是确定,《感甑赋》里面的甑,就是甑夫人的甑是吗?”
梦心之不答反问:“聂先生似乎还有别的解读?”
“嗯,我看到一个说法了,说【甑】和曹植的封地【鄄】是通假字,所谓的《感甑赋》,实际上是在感怀身为鄄城王的自己。”
“这个说法,我也有看到过,但是我们通观整篇《感甑赋》,有哪里是在说君臣大义的?历史已逝,后世人只能从留存的只言片语里面探寻,其结果便是众说纷纭。”
“这个确实。”聂广义赞同道,“甚至有人说,曹植写这篇赋,是为了怀念他的亡妻这个说法,梦姑娘应该是可以证伪的吧?”
“不能。”梦心之实事求是道,“且不说真正的《洛神赋图》已经失传,哪怕是真迹,也带有顾恺之的解读,他通过绘画的方式,导演了这一幕剧。等我什么时候梦到曹植创作《感甑赋》的现场,就能好好问一问。”
《洛神赋图》是中国艺术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在顾恺之之前,只有不知名的画师没有具名的画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