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室在教务处右侧,再靠右就是墙角的厕所。不知道别的地方是否如此,从小在烟州长大的董炎和沈颀都知道档案室是个养闲人的地方,通常不是哪位领导的爸爸,就是哪位领导的儿子,一个人管理整个档案室,平时上个网玩游戏,或者一本闲书从早看到晚。大家都认为传达室看门老大爷无所事事,实际上他要处理的问题很多,起码进出大门的人比去档案室调查资料的人多太多了。故而这样的人通常不能得罪,他们多半与教育系统有着血肉关系,于是董炎领着大伙,在进门前先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谁料刚进门,里面那位档案室“主任”猛一抬头,居然露出了他们绝想不到的愉快表情:“哈!我说是谁呢?刘哥的女朋友!”他很年轻,那玩世不恭的神情表明了他标准纨绔子弟的身份。
尹心水也认出他来了,欣喜地说:“您是六楼西户那位……?您原来是在学校工作啊……”随后她介绍道:“这是知味小区的住户小修,对不起我还不知道您的全名……”
“修明睿。刘嫂,你肯定对我们这些人没印象了,可大家谁不知道,刘哥本事大,找了个警花做老婆!哈哈!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福分,”小修很没礼貌地盯着沈颀,“这位警花姐姐有男朋友了吗?没有的话,咱就毛遂自荐。论模样,你看,咱一表人才,英俊潇洒但不风流倜傥;论感情,我只要爱上谁就会很专一;论咱的工作单位,比不上你们机关,怎么说也是待遇丰厚的事业单位,工资没有花的机会,学生家长天天请吃;论家产,我老爹是财政局的科级干部,家里三支内部职工股,存款最少几个七位数,知味小区那房子,只是我房产中的一套而已;论人品,您问问刘嫂,刘哥的好朋友好邻居那还能是吹的吗?哈哈哈哈!我开玩笑的,你看你那个表情!说吧,来找哪位学生的档案?让我猜猜,是不是苏廉?”
“你猜个鬼!还他妈黑俄罗斯呢!你过来!”沈颀是个与外貌很不协调的火爆脾气,听他轻薄自己,就要上来吼几句,尹心水连忙拦住,随后微笑着说:“小修,不好意思啊,我们的同事都不爱开玩笑,一时也适应不了你这种说话风格。言归正传,你刚才说的苏廉是谁啊?”
小修撮着牙花子,一边玩弄着3G手机,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坐!你们先坐。诸位差大爷,你们奉旨来办差,我早就知道了。”他忽然放下手机,以少有的肃然表情说:“穆校长是个大好人。你看看别的学校校长穿什么西服,配什么车,你再看看他!他还是全国百大教育家,本身没多少钱,上头发的奖金也有限,可他拿出几乎三分之二积蓄捐助一百多个孩子上学!他培养出的大官和大商人的总数能有现在学校一个重点班的人数!你问问谁,谁不说他好?”
尹心水想与同事面面相觑,却找不到合适的对象,她忽然想起唯有她听到了那些学生的对话,忙问:“恕我冒昧,为什么学生们都……”
“靠,嫂子,那不算!”小修很不屑地摆着手,“换成十年前我在这个学校念书的时候,我也骂,把校长祖宗八代以及所有和他有裙带关系的人和动物都骂了个遍。学生谁不骂老师?可哪个十六七岁的学生的思想是真正成熟不偏激的?你说的那些学生他们敢当面骂么?十年前,我就当面骂过老穆,可他还是不放弃,非劝我爸爸让我复读,当时我要挟说谁他妈要我复读我就服毒,可最后老穆亲自给我补习了几个月……操,真不想说了,我想哭……所以我才能上三本,所以才能进事业单位当保管员!实际上我非常感激他……我操,说走题了。你们是要问苏廉是不?苏廉是个典型,比我小三届。他从穷山沟来,跟葫芦娃似的一连串兄弟姐妹,苦啊,只因为他成绩非常‘叫硬’,他老爹不舍得他退学下来干活,所以卖血供他!老穆知道这个事儿,又不顾他老婆反对拿出钱来给苏廉搞了个全方位套餐,一口气供应他念到研究生!为了这事儿他老婆都跟他打离婚呢!她女儿对比一下别的校长的孩子,在国外吃香喝辣,也跟着她妈起哄,说要和他分开过呢。苏廉现在应该在威山发改委。他和老穆关系最亲密,几乎把老穆当亲爹。按说他也该知道谁恨老穆,话又说回来,老穆这么好的人,还能得罪谁呢?我听说凶手是职业杀手吧?那就肯定不是心智不全的学生。哦,说不定你们联系一下苏廉的工作单位,找他问问老穆有没有仇人,说不定有线索。可苏廉那小伙子学习水平高,就是人偏激,他把老穆当上帝,要是他知道老穆被害了,他豁上不当官儿了,不要命了,也得找凶手报仇!说到这里我得提醒你们,快去找他,以免他干傻事。”
杨兆林听得一愣一愣,半晌才说:“你这口才,怎么不去讲评书呢?”
尹心水却坚持说:“谢谢你小修,你提供的情报……不是,提供的线索很有用。我们会联系苏廉的。不过我还是想再调查一个人,叫唐景超的……”
小修脸色陡然变紫,原本无所谓的神情转为拘谨,他寻思少顷,正色说:“你要查这个学生,我这里也有他的档案。但你得先去问问郑副校长和教导主任裴主任。在此之前,我有些不方便说……”
董炎等人都有些惊诧,随即感到眼前疑雾重重:这是个什么样的学生,让修明睿原本天老大他老二的态度明显变得这样畏首畏尾?就算是个忌讳,凭他的背景,也不至于怕成这样吧?难道谁提起唐景超,谁就保不住饭碗了?
“唐景超啊?”看到郑副校长和裴主任一脸不情愿的样子,高三级部主任老孔也有电心虚,绕来绕去地反问,“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个学生的?”
尹心水直截了当:“他的名气挺大的,学生们都知道吧?”
“这帮孩子真不懂事,怎么能胡说八道呢?”孔主任义愤填膺地说,“您跟我说说都是谁在议论他?我得好好整顿一下这股不良风气!”
“不用了吧,议论一个人不能算是不良风气。况且是我在问您。你就谈谈唐景超的详细情况吧。”
“噢……他吧,是我们学校这一届的高三学生,学理科的……哦不,他什么都不学。这个学生道德品质败坏,不单在自己班级和级部作威作福,还跑到外面惹事生非。成天数不完的外校不良青年来找他,成天打不完的架。人家十六中、淮源武校的领导都不止来找过一次,讨个说法。总而言之,是个败类中的败类,给咱们九中丢尽了脸!”
“那他的家庭状况怎么样?”
孔主任本来想尽快结束这场对话,原打算说不了解,又怕给扣上连自己学生都不了解的大帽子,于是悻悻地说:“是父母离异,这话一般没人敢直接问他,要不然他铁定能动手打人。他妈妈听说是跟有钱人跑了,后来大家都知道是真的了,为什么呢?他老妈好几次都来学校看望他,全身名牌,可不管送给他什么他都不要,还当场扔垃圾箱里。他妈那个相好也曾经一起去看过他,被他举着钢管砸得满校乱跑……唐景超的爸爸好像是个劳教人员,酗酒成性,手脚还不老实,年轻的时候有过盗窃行为,两进宫了都。不过他们父子俩的感情倒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