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怀旧对她的爱沉醇深厚,准备承受耳光之后再向她解释,谁知米歇尔上前扑进梁怀旧的怀里,伤心地哭起来,那声音像一只充满委屈的小猫,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自己一直被她当作最信任的人。梁怀旧再也忍不住,抱着她大哭起来,滚烫的热泪令他眼睛疼痛得难以睁开,将胸腔中全部的悲恸化作狂吼向体外咆哮着,巴图和数千名战士都突然仰起头,像野兽般哀嚎起来,高低起伏,悠远不绝,久久地回荡在山谷森林之间,无论翱翔天际的禽鸟还是游走大地的兽类,在那一瞬间都不由支撑起听觉器官,向云拔辞世的方向凝视,用它们独有的方式表达崇敬的致意,而梁怀旧相信云拔一度被疯狂心魔操控的灵魂最终因悔悟而会重新变得圣洁,被造物之神从古老的绿园乐土引向了神话中的天堂,完成他毕生的梦想……
绿园人失去了唯一拥有大智慧的云拔,剩下的百万民众只有野外生存的能力,而无法延续智慧和文明,梁怀旧觉得自己有义务拯救他们。天葬过后,巴图有意无意地问梁怀旧:“你的任务客观上也完成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明天我就要回去了。”梁怀旧想了想,又说,“我会向最高军事委员会汇报一切。我的战友虽然辜负了我的信任,但我无权惩罚她,因为原本我和她来到绿园的目的都是一样的。”
巴图冷笑着:“也就是说,我爷爷白死了?”
“不,哪怕前后相差一秒钟,都有可能出现截然不同的结果,比如上一批方舟间谍被你抓住后,就会受到残忍地凌迟,而对同样是刺客的我,却享受了不同的待遇,政策的变化足以改变人们的道德观,我可以由潜伏进来的刺客变为沟通两国的使者,你也从可以由杀人的凶手变为我们的同胞,如果罪恶发生了,只要不能在一定时期内处罚,那就会变成一本糊涂账。但我可以保证,我会完成曾经对云拔前辈的承诺。他曾经只要求我向方舟高层代为传达拯救绿园人的心愿,但他却强调方舟不要和犬人冲突,而是和平共存,拥有这样博大胸怀的人,的确可以被称为圣人,我想他都能原谅异类,想来必定也会原谅杀害他的K100076。这些天以来我想了很久……我相信只要我的报告经议会研究后定然会付诸实施,到时候方舟的军队会来到绿园,向所有被犬人占领的地区发动进攻,直到将它们打败,使它们明白自己根本不是人类的对手,然后趁机签订合约,让它们作出不再屠杀人类的保证。接下来,绿园人将会并入方舟人的国家作为其中一个民族,这段时间内绿园民族可能会受到方舟人潜意识上的排斥和歧视,但再过五六十年,当今天的一切成为不必避讳的历史,方舟自由联邦就会自然而然地更名,与绿园人平等地重新组成人类国家,我们双方都会使用基因技术和电子机械技术,随即史书就会修改,对两种理论不会褒扬一个贬低一个,而是做出客观的评价,同时在指出双方各自的错误之后,还要充分肯定云拔和白兰度两位的功绩和胸怀,他们永远是值得后人敬仰和怀念的伟大圣贤。在这一时期,你们或者你们的后人就可以向法院提出诉讼,要求我的战友K100076或者她的后人进行经济赔偿,可她作为特定时期的特工,只是在执行任务,所以不会被判杀人罪,但也不会是英雄。从大的方面说,绿园和方舟两大民族组成的人类国家和犬人的政权在同一星球上也将对峙数百年之久,军事竞赛也是免不了的,数百年之后,当犬类的文明达到一定高度后,也将把自身生活的舒适当作发展的目标,随即我们就会停战并发展商业,最少也要在千年之后,它们才会意识到发展的同时应当保护环境,到那时两个国家的交往也将因为观念的大体一致而透明化,世界也就和平了,接下来由于基因技术的完善,人犬之间也会进行通婚……”
巴图听得瞠目结舌,最后忍不住打断道:“你为什么要用这样平淡的口气说这么多骇人听闻的想象?”
“这些都将变为现实,现在想想很恶心,也很怪诞,但这就是历史的进程。”梁怀旧淡然地说,“也许我这种说法提得有些早,在数百万年前,一个原始人把所属部落的不同作为划分敌我的标准,他们可以把其他部落的俘虏抓来吃掉,根本不把他们当作同类,更何况通婚?他们一样也不敢想象人类大联合的未来,但不敢想象不等于历史发展不到那一天。起码为了让人类都能过上好日子,我必须通过自己的努力加速这一进程。或者用一句话来总结:顺其自然最好。”
巴图思忖半天,说:“也许这不过也只是你一个人的想象,你现在和我爷爷年轻时踌躇满志的样子很相似,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自认为正确的理论也有可能是错误的?”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所以需要不停地修改,就像未来会发生什么事,这有无数种的可能性,我们不能只做好选择一种未来的打算,而是在无数未来的动态平衡中,不断地寻找新的出路……”
“你有你的大道理,这我不管,”巴图指着在悬崖前发呆的米歇尔,“我是个凡人,我不能总站在上帝的位置俯视众生作出统筹安排,我必须得考虑眼前。我只有这一个妹妹,她很爱你,我知道你也爱她,你打算怎么安置她?”
梁怀旧毫不犹豫地说:“绿园现在太危险,我得把她接回方舟,在方舟高层顺利接受我的计划后,我就和她结婚,我们后代的出生将会对绿园人和方舟人关系的改善起到推动作用,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我已经想好了,无论男孩女孩,名字都叫作greenmetal。”
“绿色……的金属?”
“是的,”梁怀旧远望着悬崖顶部的女神,坚定地重复道,“绿色金属。”
次日清晨,循着那块表的振动,一架大型的武装飞船自天而降,能源的奔流从主舰的舰腹擦过,舰体表面覆盖的耐热板逐层剥离,舰尾主引擎中靠两舷外侧的引擎一齐喷射出高温热气体,随着巨大的倾轧声,与节流阀相连的超金属合金舰翼中挥出八条蜘蛛般的肢足,深深插入地面,集中起光芒万丈的探照灯,将尚未明亮的天宇映得清晰异常。
十几名方舟军人手持激光枪列队站好,A94那久违的身影又出现在梁怀旧的眼前。A94向他敬礼后,郑重地说:“你们辛苦了,杀掉了匪首云拔,收编了他全部的残余势力,比我们总部想象的结果要好得多。我们以后来绿园就完全畅通无阻,根本不必经过雷欧了!”
梁怀旧回礼道:“这是我作为军人的职责,况且……云拔并不是我杀的。”
K100076终于忍不住喊道:“我刚才在营地说了多少遍了?梁怀旧,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反正我没有杀云拔!”
她还想继续激烈地辩解,却突然发现梁怀旧已经泪流满面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不是你杀的,但我刚才不能说。”梁怀旧擦了把脸,回头看了看远处正在等待的米歇尔,转头说,“云拔……是自杀的。从他要我作出拯救绿园人民的承诺后,便已经萌生死志。他在你们到来的前一天自杀,目的并非是要嫁祸给K100076和我,而是为了日后绿园民众的安全。”
“这是怎么讲?”A94的神色严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