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幕 ? 潮涌 ? 一(1 / 2)

白色的阳光透过窗棂间的薄纸,洒在黑瞳少年的脸上。沉睡许久的他猛然惊醒过来,只觉得四肢百骸好似被人尽数打断,之后又重新接在了一起,剧痛难当。

这里并非迦芸斋中少年常住的那间屋子,窗外时不时传来几声画眉的鸣叫,隐约间还能闻到一股柳叶沁入心脾的淡淡清香。眼下,少年的衣服鞋袜全都被人除了下来,同啸天陌一齐胡乱堆放在地上。而其身上的大小伤口,也被仔仔细细地缠了数层纱布。

肋间的伤已经不再流血,只能看到棉纱下隐隐透出的一缕暗红。一名看似医馆大夫的男子正靠在床头的墙角下打着瞌睡。屋内,距离少年人并不算远的另一张床上,红色的长发蜷曲着,披散在背对着他的少女肩上。女孩睡得很沉,不知伤势如何。

“你这小鬼可终于活过来啦?若是继续这样一睡不起,甯月那丫头醒来非得把我这折柳轩给掀翻了不可。”

门口忽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将炎扭头去看,却见是向百里推门进了屋来。

见孩子终于醒来,青袍将军凝重的面色也明显放松下来,嘴角带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若你不想再扯开伤口,便乖乖躺着,别忙着乱跑乱动了吧。”

“为何我同月儿会在折柳轩?子隐他怎么样了?”

“是少主的贴身侍卫万石率墨翎卫于城东的林子里发现了你们,便先将你同甯月那丫头送到了我这,之后才护送着少主回宫去了。三人之中,便只有你这小鬼伤势最重,其余二人皆无甚大碍,倒是可以放心。你的伤势根本不能移动,我便也没有送你回迦芸斋,只是先安排你同那个丫头在我这住下了。”

得知同伴们安然无恙,将炎终于长舒了一口气,身上的疼痛似乎也因此而缓解了不少,进而又问道:“那——地宫中的另一个人——”

“墨翎卫赶到时,那人早已经断气了。如今他的身份我已查明,乃是舟师彍羽营中唤作洛渐离的枭骑都尉,是也不是?”

“是了!”将炎忽然想起了洛渐离临死之前拜托自己的事情,紧张地在床上坐了起来,不顾身上的剧痛龇牙咧嘴地大声道,“我险些给忘了,界身巷的石鼓坊内,有个叫小栀的姑娘——”

“别急,别急。”向百里连忙伸手扶住了他,“甯月那个丫头一早醒来时便已同我说过了,我也立刻派了两队值守城东的青翎卫赶了过去。”

“人有没有找到?”

“找是找到了,只不过——已经惨死了。”向百里微微顿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忍告诉少年实情。

“小栀——死了?!”

向百里看着孩子的眼神陡然黯淡了下去,叹了口气继续道:“很可惜,青翎卫赶到石鼓坊的时候,小栀早已气绝。不过即便连夜便得到消息赶去救人,也无法赶得及。看来于幕后指使洛渐离的那个神秘人此次约他出来,便没有打算再留活口。”

“这个姑娘到底是谁?洛渐离为何如此在意她?”沉吟半响之后,黑瞳少年才又继续问道。

“小栀竟是洛渐离的女儿。周围邻人说,她天生一种罕见恶疾,身体一旦出血便无法自愈,即便受一点小伤也可能致命。因此洛渐离一直在用大量名贵的药草替其续命,甚至不惜将城中的房产宅邸也悉数抵押变卖了出去。”

“所以,洛渐离替那神秘人劫掠无数商船,心甘情愿替他杀人,不过是为了换些钱银救自己的女儿——他同世间绝大多数人并无不同,不过是在努力求生……”

黑瞳少年忽然明白了那个蓄着络腮胡子的男人为何会说自己无路可退,“有时候,死亡也是种解脱……对那个神秘人而言,如今地图已经到手,便也没有必要继续留着这条派不上用场的野狗了……洛渐离从一开始便知道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结局,只不过,他根本没得选择……”

少年猛然回想起枭骑都尉临死前说的那番话,心中不禁有些同情起这个一直以来都在扮演恶人,却在最后关头舍命救了自己与同伴的男子,小声叨念起来。

“只可惜他走投无路之下,只是一厢情愿地为虎作伥。却未曾想过自始至终都不过是别人的一枚棋子罢了,更因此害死了女儿。据军中仵作验尸后来报,小栀似乎是被人凌辱折磨了整整一夜之后,又被反锁于坊内,方才出血难抑而死的……”

向百里说到这里,眉宇间也不禁生出一丝怜悯,“可即便如他这般视人命如草芥的凶徒,也有自己在乎的人,也有不与人知的软肋啊——”

他说着,将目光自半掩着的窗缝处投了出去,似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神中泛起一丝带着畏惧的温柔。

将炎忽然有些好奇,面前这位统领千军万马的将军的软肋,又究竟是什么,却终究没能问出口来。

“不过,话说回来,御翎军并未能查出那个神秘人究竟是何身份。对方的计划做得十分周详,除了那座人骨地宫与四具驰狼的尸体,任何多余的线索都未曾留下。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

向百里的面色忽然一沉,“此人必定精通早已被明令禁止的咒法巫术。无论是修筑那座人骨地宫、或是驯服驰狼、亦或是替小栀吊命三者之中的任意一件,就算穷尽一个普通人平生的全部努力也难以达成,更不要说林子里被无缘无故烧成焦炭的那三头驰狼了……”

青衣将军心中,似乎也有许多连他自己都依然未能想通的疑惑与忧虑。他稍顿了顿,随后忽然探手入怀,掏出了一只用锦帕包着的细长之物,递到了少年面前。

将炎疑惑地看了对方一眼,伸手将锦帕掀开一角,见其中之物竟是柄深青色的短刃,却不是自己的百辟,不由得抬眼疑惑地看向了对方:

“百里将军这是何意?”

“是子隐少主托我务必将此刀转交给你的。他听甯月那个小丫头说,留在地宫里的那柄短刀于你而言十分重要,可如今却无人能够将其自岩壁间起出,于是便想着将自己的配刀送给你,聊做补偿。此刀名唤月偃,你且收下,可别轻易再丢了。”

黑瞳少年听闻此言,心头忽然涌起一阵感动,刚想张口推辞,对方却已将刀塞到了他的怀里,旋即话锋一转:“倒是甯月这个丫头,我听闻你同少主二人,昨晚本是约了去迦芸斋替她庆生的?而且少主送的那份礼物,还被小丫头狠狠地嫌弃了?”

将炎不知对方为何会突然问起此事,犹豫着将月偃接了过来,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百里将军怎地忽然在意起月儿的事情来了?”

“哦,我只是无意间听少主说起,他送的那枚东西昨夜在地宫中弄丢了,便想来问问看,是不是被你给捡去了?”

黑瞳少年有些莫名地盯着面前的将军看了半天,终于点了点头,指着床下那堆凌乱的军衣道:“那枚海妖泪应当就在我里衣的夹层中。”

向百里立刻弯腰翻找出了那只梅红色的小匣。仅仅看了匣中的挂坠一眼,他就已经变了脸色,只是沉默着将那小匣捧在掌心反复摩挲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明显并不是第一次见了。

“将军莫非知道这枚东西的来历?”将炎不禁有些诧异。

向百里并未承认,也没有否认:“我只是觉得,此物或许并非是偶然出现在暮庐城中的——”说着他顿了一顿,似乎对少年人有所保留,紧接着便岔开了话题,“不过如今最重要的是你们三人都没事,我便放心了。你们好生在此休养,有什么话待伤势好得差不多了再说也不迟。倒是这枚海妖泪,可否先交由我来保管一段时日,也好借此做些调查?”

身上的伤令黑瞳少年疲惫不堪。但低头看见手中握着的月偃,他想也没想便坚定地摇起了头来:“此事我可不能答应将军。那匣子中的是子隐买给甯月的礼物,如今被我拾得,自然须得由我拿去还给他,不能随意便交予旁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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