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午夜,岸边只能听见潮汐轻抚沙滩发出的簌簌声,就好似有人在吟唱着一首永不止息的安魂曲。孪月之下,却有一条小舟趁着晦暗的夜色悄悄靠上岸来。
船上共坐八人。待下得船来,褪下了身上宽大的鮹衣,他们方才露出了真容——原来其中皆是些刚刚成年的青年姑娘。她们皮肤显得异常白净,于月色下泛着皎洁的光。只是所有人的耳后都生有一处明显的腮裂,手指同脚趾间,也连了层厚厚的蹼膜。
“这便是陆上的世界了?可真美啊——”
女孩们看着天球上皎洁的孪月,忍不住出声赞叹了起来。可还不等话音落下,便听身后一块黑黢黢的礁石后,传出了一个略显嘶哑的声音:
“快些将这些陆上人的衣服穿上。精赤着身子还如此贪玩,便不怕叫旁人看见!”
姑娘们猛地回头,只见一位身形矮小,满面皱纹的老妇自礁石后行了出来,将手中捧着的几叠衣物胡乱抛在了乳白色的沙地上。
女孩们似认得对方是谁,忙嬉笑着将衣物朝彼此的身上披去。老妇又在口中念念有词起来,似在低吟着某种密语。待所有女孩的衣服更换完毕,她们惊异地发现自己的身体竟也在这短短片刻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变得同地上之人毫无二致了。
“执杖婆婆,您的术法果真高明,现如今估计连我爹爹娘亲都认不出我来了!”一个姑娘小声赞叹着,旋即又抱怨了起来,“只是这些陆上人的衣服穿在身上,怎地如此不舒服,比起我们的鮹衣可差得远了。”
“陆上人也有如鮹纱一般柔顺光滑的织锦,只不过,那都是有钱人家的姑娘方能穿得起的。我们此次上岸不可太过招摇,穿些麻布粗衣便可以了。还有,昆颉大人此前也该同你们说过的,从今日起,切莫再提起执杖二字。寻常时候,大家可以唤我作岑婆婆。”
老妇的语气间带了些许斥责之意。方才多嘴的那姑娘见状,旋即不敢再放肆作声,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低下了头去。
“可是婆婆,出发前昆颉大人并未向我等透露此行究竟所为何事。不知现在可否说明一二,也好让姐妹们心中有所准备?”
突然又有另外一名姑娘插嘴问道。老妇抬头瞧了对方一眼,见她比其余几人看起来都要年长些,眉宇间的神态也颇为机敏,却是少了些谦逊恭顺。
“你叫什么名字?”
“青泠。”
“青泠……老身既用咒术将你等化作陆上之人一般,为的便是融入人群之中能够不被察觉。三年前,我奉昆颉大人之命上岸,已对陆上各国的人情世故、要害关节做了详细调查。如今,则是需要你们随我一道,去附近一座陆上人的大城中潜伏下来。”
“潜伏下来,又是要做什么呢?”对面的姑娘却是想打破砂锅追问到底。
“请恕老身暂时不能言明。你们只需知道,此事昆颉大人早已同其余两位长老商议过了,计划周密,大可不必过分担心。”
老妇微微皱眉,却是不肯再说,转而伸手去腰间的一个小兜里掏了几下,又将握拳的手掌在姑娘们的面前摊开,郑重其事地道,“倒是我们一行人多扎眼,若是待到天亮才上官道赶路,怕是会遭到官兵盘问,生出事端来。你们且将这粒药藏在身上随手可取之处,莫要再多问,耽搁时间了。”
“这便是传说中的陆洄丹了?”
“没错。你们应当都清楚,服下此丹之后,耳后的腮裂与掌间的蹼膜便会永远消失,骨骼筋肉也会变得粗壮起来,彻底恢复我族先祖迁徙入海前的样貌。然而时隔万年,陆洄的完整配方如今被大司铎风未殊牢牢握在手里,而这几颗药,则是昆颉大人根据记忆所制,故而难以完全中和其中的剧毒。”
“既是有毒,又为何要让我们带在身上?”青泠却不肯伸手去接。
“陆上可不比海中!如今你们的容貌虽已改变,但若身受重伤,却是无法用陆上人的药治愈的。那时唯一能救你们的,便是这粒陆洄丹。”
“毒药如何能救命?岑婆婆你可别是在骗人。”
“此药虽有剧毒,但将其服下之后,却可令人浑身血脉筋骨再造重生,故而所受重伤也将不治而愈。唯一的代价,便是寿命尽损。无论老幼强弱,均只能余下阳寿五年。你们八人乃是昆颉大人特意甄选上岸,协助于老身的人选,应当早已做好了牺牲的觉悟。”
老妇说罢,将手掌于一众女子面前晃了晃,示意她们赶紧取药。可那个名唤青泠的姑娘却忽然低喝了一声,竟是将丹药尽数打落在地,随后挥起一柄不知藏在何处的短刀,径直朝着老妇的身上刺来!
“你做什么?!”
岑婆婆见状大吃了一惊,忙后退两步避开了闪着寒光的兵刃。谁知身后沙地上忽然有人影一动,竟是另一名姑娘也欺上前来,手中的短刀“噗”地一声,便自右侧肩胛下刺进了她的体内。
后背的剧痛令老妇登时感到有些眩晕。她踉踉跄跄地将身子掉转过来,不等对方将刀拔出,便从身上披着的大氅下抽出了一支纯白色的手杖,用力敲在那姑娘的天灵盖上。
只见那支手杖长约三尺,乃是由一整根巨鲸的肋骨所制。其上更有巧匠雕琢的精美纹样,杖头还嵌着一枚拳头大小的黑色晶石。行刺的姑娘压根没能想到对方的反击会如此迅速,还未等反应过来便被敲得头破血流,命丧当场。
“你们根本不是昆颉大人派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