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幕 ? 意乱情迷 ? 十四(2 / 2)

老妇将宽大的斗篷拨了开来,露出满头斑白的头发:

“月儿小姐,恐怕你这三年来都未曾想到,老身其实一直在暗中默默注视着你吧?”

“婆婆这话什么意思?莫非——当年便是你用匿水咒从甘渊中救我出来,又施法将我幻化成了陆上人的模样,送上了岸?”

红发少女当即瞪大了双眼,挽着对方的手臂吃惊地问道。打从她记事时起,便是由老嬷一直在家中照顾着自己同母亲的饮食起居,彼此之间十分亲密。直到数年前对方不辞而别,方才断了音讯。

“正是老身所为,在小姐面前卖弄了。”老嬷欠了欠身,投来一个会心的微笑。

“那我听说岑婆婆加入了那些叛党的传言,莫非也是真的?”

“此事说来可就话长了,改日老身再同小姐细讲吧。而眼下如老身先前所说,是想劝小姐随我一起离开这里的。”对面的老妇却是目标明确,直入正题。

甯月当即摇起了头来:“我不走,我如今在这儿挺好的。”

岑婆婆的表情却忽然变得凝重起来:

“小姐你离家多年,如今的沧流城早已危若累卵,若再不采取措施,或许很快便会成为澶瀛海底的一座死城!对此,你难道也打算不管不顾吗?”

“婆婆可不要骗我,当年我走时一切明明都还好好的。这才刚刚过去三载,再说还有父亲这位大司铎坐镇……”

“小姐,沧流城表面上虽风平浪静,其实早已千疮百孔。你当知道如今先民们留下的那些玄瑰已然告罄,若是再不想办法另寻立足之地,城中百万族人不消一年,便会被活活困死在澶瀛海底!”

甯月的眼角不易察觉地微微抽动了一下:“玄瑰怎会消耗得如此之快?我曾听父亲说过,城中玄瑰,至少还可用上数年光景的啊!”

“法堂隐瞒的事情又何止这一件,即便说与你听的话,也是真假难辨。莫说小姐你了,恐怕除了风未殊同睢牙二人,城中再无第三个人知晓事情的真相。不过毕竟当年大司铎就亲手取了不知多少族人的性命,今日又如何会在乎……”

“婆婆你用不着提醒我,城中那些关于父亲的传言都是真的……”听对方如是说,少女脸上的笑意也逐渐凝固了,“所以,你同那些叛党——莫非是想借助我大司铎之女的身份,去沧流城中将真相公之于众吗?”

“小姐,老身知道,想要说服你同自己的父亲为敌,并非是件容易的事。不过事关全族人的命运,老身也只得采取这非常的手段。更何况你的母亲……”

岑婆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令甯月的心里忽然咯噔一响,紧张地将双手扣在了一起:“母亲她——她还好吗?”

犹豫片刻之后,老嬷方才轻叹了一声,语气间充满了惋惜:“小姐,自打你逃离甘渊之后,大司铎便再也未曾回过家。珊瑚夫人思念成疾,日日夜夜痛哭不止,如今她,已是彻底瞎了啊!”

“母亲她——瞎了?不可能!”

忽然得知这样一个噩耗,红发少女脑子里登时嗡的一声,就好似被人狠狠地打了一个耳光般头晕目眩起来。三年前初上陆时,她也曾做过一番痛苦的抉择,却并没有想到,向来坚强的母亲,最终还是没能承受得住女儿失踪的打击。

终于,树下的两个人都不再说话。甯月使劲咬着自己的下唇,强忍着眼眶中打转的泪水。

“小姐,老身侍奉了你们全家多年,也实在不想看到大司铎他一意孤行,将自己逼上绝路啊。你还是随老身一起走吧,就算暂时什么都不做,也至少可以一起想想办法,劝他回心转意啊!”

岑婆婆上前两步,扶住她微微颤抖着的肩膀,继续凑在其耳边轻声劝道。可少女只是一个劲的摇着头,竟是说什么也不肯答应:“不行,我现在还不能跟你走。”

“小姐这般固执又是何必?既然你仍依靠着老身的幻形咒,方才得以维持着陆上之人的模样,也当知道如此下去并非长久之计。莫非,小姐心中还是放不下那两个少年?”

对方说着,将视线重新投向了亮着灯的迦芸斋院内,“傻孩子,我族的寿数可比那些陆上人久长得多,即便小姐硬要留在此间,同那两个男孩也不可能有任何结果的。迟早有一天,你都将必须面对选择,逃不出,也躲不掉。”

“人的命运,当真是在冥冥之中便已注定了么?”

面对这样一番推测少女不置可否,口中的话似在问自己,又好似在问老嬷。

“小姐,正所谓星命难违。有些人一生下来,便注定了要肩负起领袖的责任,譬如小姐你。而有些人,则生来便是要去照顾别人的,譬如老身。无论如何反抗,我们在绕了无数弯路之后终会发现,自己仍走回了当初那条一直想要逃避,却早已被命运安排好的道路上——”

岑婆婆话还未说完,甯月却忽然抬起了头,一直强忍着的泪瞬间便从眼眶中满溢了出来,就好似决堤的大坝,再也无法止住:

“可我偏不要!我不要因为所谓的命运,去违背自己的心意。既然逃避不了,为何不能在还能选择时先由我自己做主?即便会跌跌撞撞满身伤痕,即便会付出难以挽回的代价!”

“莫哭,莫哭——老身无意对小姐强加逼迫!”

看着对方脸上痛苦的模样,老妇清楚地意识到今夜这个红头发的姑娘是绝对不会答应跟自己走的,便也不再苦苦劝说,而是温柔地替她擦去了脸上的泪:

“不过世事无常,这粒丹药,乃是由我们私下里仿制的陆洄丹。虽会折损寿命,却仍能在危急时刻救你一命。小姐且将它收好,以防在陆上遇到什么不测。老身同属下,眼下已于这座城南的矾楼坊内开了一间染庄。若是你回心转意了,便可去那里寻我。不过还请小姐时刻提醒自己,留给沧流城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岑婆婆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只袖珍的水晶小瓶。瓶中一粒小指甲盖大小的圆形丹药格外显眼。她将小瓶塞入了甯月的手里,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便转身遁入了漆黑的夜色中,就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只有满树的梨花,在一阵晚风吹拂过后飘散下来,落了少女满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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