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臣下之见,昨夜之事尚有许多疑点不明。倘若我方擅自出兵,轻启战端,若与澎国交锋之后才得以证明是有人故意于两国间挑拨,恐怕会覆水难收,牵连无辜百姓。眼下,倒不如暂缓出兵,派使臣先行去往澎国求证,再做论断。”
“言之……有理……”
晔国公点了点头,精神却明显萎顿了下去,似乎重病未愈,极为疲惫。
“请恕儿臣僭越,不过依我之见——”
国主身侧的祁子修见状,立刻拱了拱手想要插嘴。可他的话才刚起了个头,便被国主硬生生地顶了回去:
“你的意见并不重要!这次非召即返,你——你是不是听那碣塔上的号响,以为寡人已经不在人世了?又是何人允许你堂而皇之地立于寡人身边议政的?成何体统!”
只一瞬间,晔国公对待长子的态度竟发生了巨大的转变。片刻前,分明是他亲自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请长子上前一道出谋划策,此刻却又狠狠一脚踹在对方屁股上,将其直接自摆放王座的高台上踢了下去!
祁和胤两眼圆瞪,恍若一头愤怒的猛狮般扫视着殿内群臣。然而当他看到靖海侯的时候,凌厉的目光却再次变得颓然起来,随后软软地跌坐回王座中去,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寡人,寡人突觉身体有些不适,出兵之事——”
“向百里!看看你将国主气成了什么模样!你可别忘了,此次明明是那澎国肆意挑衅,证据确凿。无论当中有何疑点,都不该成为我晔国一再退缩的理由。否则,如何能护得国威?今后又将如何在诸侯间立足?”
“兵法有云,为将帅者,以智伐谋,此为上;以策伐交,此为中;以兵伐攻,此为下;而攻敌之城,损己之力而未得必胜者,为下下策,实不可取。莫非国威二字在督军大人眼中,竟比黎民安定、社稷稳固更加重要么?”
青衣将军仍据理力争道。谁知靖海侯听闻此言,却是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回荡在大殿的廊柱间,透出难以掩饰的骄纵与专横:
“将军可不要忘了,就在短短一年前,东南六国间还打得不可开交。而我晔国百姓之所以安居乐业,不致流离失所,正是因为有舟师震慑,国威浩荡!”
向百里当即嗤之以鼻:
“百姓安居乐业?敢问督军大人,你可曾数过那城西乱坟岗中,究竟埋葬了多少饥民的尸骨?你又可曾见过入夜后的金水门外,饿殍遍地,哭喊震天!”
“你说的那些都是流民,是流民!”祁守愚有些恼羞成怒了。
“何谓流民?卫梁与淮右争夺玉骨湖岸的千里沃野四年有余,即便战火从未烧至西岸,附近村庄里的百姓却是生怕哪天睡梦之中,便会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夺了性命,纷纷逃离家园,以至大片良田惨遭弃耕。而夜梁平原,又是我晔国最为肥沃的粮区,连年收成锐减,愈来愈多的饥民纷纷西迁。难道这些人在督军眼中,便不再是我晔国百姓了么?!”
向百里的一番话说得义正言辞,令阶下跪着的许多官员也不住点头表示赞同。然而,他却从被自己驳斥得哑口无言的靖海侯一双眯起的眼睛里,隐隐觉察到了些许难以捕捉的不对劲。
“行了,两位爱卿都别吵了,出兵便出兵吧。命你二人以半月为期,自陆海分兵开拔,让一切进犯之敌有来无回!”
任谁都没有想到,原本似乎以为已经被向百里说服的祁和胤突然将手一挥,依然还是决定出兵!青衣将军不由得大惊,登时又欲再劝,却是急得连说话的声音也不住颤抖了起来:
“国主不可!方才末将的陈词,莫非对您而言毫无意义?”
“寡人心意已决。眼下头疼欲裂,你们速速退下吧,休要再提此事!”
“可是国主,臣下——”
向百里还想再争,却被一旁的靖海侯硬生生地拦了下来:
“国主都已经发话了。怎么,百里将军你莫不是想违君令?”
面对这充满了敌意的质问与威胁,向百里心中已然明了,此时自己再多说什么都是白费唇舌。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何一向贤明的晔国公,今日竟会表现得如此反复无常。然而王命既下,他也只得将头向下低了低,不让坐于高处的国主看见自己满面愤懑的神情,低沉着嗓子应道:
“臣……领命……”
继而,青衣将军起身离开了大殿,心中却纷乱如麻,脚下步子更是走得很疾。因为他隐隐地意识到或许自这一天起,晔国六代国君所苦苦维持了近百年的太平日子,就这样彻底地宣告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