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过去,两个孩子将栖身的这座小岛绕了个遍,也再没能遇见过任何幸存者。
起初,他们还能从海中打捞起楼船上落下的物资与各色海鱼为食。然而好景不长,干粮很快便被海水泡得烂了,死者的尸体也被浪冲到了岸边,渐渐开始腐烂,将前来啃食的鱼群毒死不少。
无奈之下,二人只好以礁石表面生长的各种藻类与苔藓果腹度日。万幸岛上还有处洞穴可供栖身,每日海峡中也会降下数场大雨,尚不至因缺水而丧命。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因为食物的极度短缺而变得虚弱不堪,翻卷起白皮的嘴唇上没有一点血色。
“小结巴……你还在折腾什么呢?待会要下雨了,省些力气多接一些雨水喝吧。至少肚子里有水,就不会觉得那么饿了。”
甯月坐在洞边的一块礁石上,右手托在腮帮子下有气无力地道。
而在她身旁不远处,已经累得气喘吁吁的将炎却头也不回地应道:
“这座礁盘太小了,再待下去只能剩下死路一条。天怒海峡西侧倒是有一座名叫海凌屿的大岛,相传正是被这种黑色礁石包围着的。这或许说明眼下我们同其所距并不太远。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若是找机会渡上那座岛去,也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眼下,二人栖身的洞内堆放着不少黑瞳少年自海中打捞上来的各类船板、布料、绳索。几天来,他已经用啸天陌将参差不齐的木板劈作了等长的条状,再用绳索绑在一起,眼见着一条不算太大的小木筏已见成型。
“小结巴你别傻了。海中情形瞬息万变,还没等你划出去多远便定会被浪卷到礁石上去。你可千万别犯傻,做什么冲动的事来!”
甯月深知澶瀛海的威力,脸色一变便要起身阻止。然而她未等她话音落下,少年却已经执拗地拖起小木筏朝海边冲去。
少女立刻追了出去,口中不忘继续高声劝阻。将炎却是奋力奔至了小岛东北角的一处浅滩前,将背上的木筏滑入水中。甫一入水,那筏子便在海浪中剧烈颠簸起来。可即便如此,他仍不管不顾地抬脚向上踏去。
紧随其后的红发少女一声惊呼,连忙伸出手来扯住了同伴的衣服。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股暗流自看似平静的水面下传来,直将木筏打得旋转起来。紧接着又一个高达丈余的浪头涌起,木筏便好似一片单薄的树叶般被抛入了半空,随后撞在礁石上磕了个粉碎。
甯月的担忧确实没错,若是方才黑瞳少年正立在那筏子上,此刻必定骨断筋折,葬身鱼腹了。可即便如此,想要离开的欲望,却如一头被铁链锁住的巨龙,于将炎胸中左突右冲而不得挣脱,令其双目中似要喷出火来!
他忽然仰头望着铅云低垂的天幕,振臂长啸:
“生死由我,不属天地!爹娘的血仇未报,我今日绝不会轻易死在这里!你杀不死我,更吓不退我!”
“小结巴,你,你的样子……着实吓到我了……”
甯月见状,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打从二人相识以来,她还从未见过少年人表现得如此凶煞,恍若变了个人一般。她不知该如何劝解同伴,也不敢再多问半句。就在这时,姑娘眼中却忽然瞧见远处海天相交的那道灰线下,隐约出现了数艘大船的影子,竟是支规模不小的舰队!
“小结巴,小结巴,你快看!那边是不是有船过来了!”
红发少女登时兴奋地跳起身来,挥动起双臂朝着海上大声呼喝着,希望能够让对方注意到自己。然而海风凌冽,她一个人的声音,又如何能传到那么远去?
“我们得生起火来!以火光和浓烟做信号,船上的人便一定能发现我们!”
将炎也不清楚,海中的那些船是否是前来搜寻幸存者的晔国舰队。他只知道,这或许是能让自己活着离开这座荒岛的唯一机会,于是当即扭头,好似是个抓住了救命稻草的落水者,朝着藏身的洞穴中直奔了回去。
少年人毫不吝啬自己的体力,将几大块前些日子打捞起来的厚重的帆布堆叠起来,转而又自熊熊燃烧的篝火堆里抽出了一根通红的木柴丢了上去,根本不在乎掌心被烫起的几个蚕豆大小的水泡。
晔国舰上所用的船帆多为坚韧的麻布,更为防止海水腐蚀而在鲸油中浸过,极易点燃。刚遇到明火,堆在地上的帆布便呼地一声着了,一人多高的火光登时便在洞口外的空地上窜将起来,照亮了少年的脸,也点起了二人求生的希望。
火焰中很快便冒出了滚滚浓烟,随风向空中散溢开来。被呛得不住咳嗽起来的将炎却生怕火熄灭了,立在一旁不肯挪动半步,转而眯起眼睛朝此前出现了舰队身影的海上望去——
“小结巴别费劲了,那些船稍稍冒了个尖,就折向北边去了……”甯月转过头来,却是满脸失望之色。
“再等一会儿!它们定会看见的!”黑瞳少年只是死死地盯着远处的那片海。
不知不觉间,天空中又飘起了绵密的细雨,墨黑色的海上也浮现出一层灰白的水雾。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烟柱被风翻搅开来,悄然变淡了许多。
雾中隐约飘来了几声北风的呜咽,令红发少女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眼前的这层灰白色好似融化的牛油一般,被风裹挟着形成一个又一个涡旋。这时她才意识到,原来雾气已经厚重到了如此程度。
然而在这片迷雾中,除了风声之外,还混杂着某种奇怪的声响。那声音吱吱格格,毫无规律可循,好似海中白色水沫破裂的声音,又好似某种海洋生物的低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