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姐,百里大叔在船上时已经同我们几个说了,其实你们二人早就认识的。你之所以会易容术,身上还藏着那样一柄厉害的软剑,也是因为他的缘故,对吗?”
甯月一边向前走一边喃喃自语着,整理起自己纷乱如麻的思路。然而正说着,她却忽然意识到身后的女人没有半点回应,立刻转身去看,适才发现冷迦芸早已不见了踪影。
“迦姐?迦姐!”
一开始少女还觉得自己同对方不过只是暂时走散,掂起脚于繁华的梓潼街上左顾右盼起来。可周围穿梭着的人群中,却哪里还能寻见那个穿着紫色长裙的身影?反倒是她满面焦急的模样,越来越多地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甯月的脑袋里不禁嗡嗡作响起来。短短数日内一连串变故和遭遇,让她便如同一条被人自海中捕获的小鱼般惊慌、无助,更不知所措。恍惚间少女突然有种错觉,觉得眼前一切同三年来自己曾做过的无数噩梦一样,终会遇到惊醒的时刻。
然而,直到被路人狠狠地撞了个趔趄,恍神的少女这才回过神来,眼前模糊的人群也重新变得清晰起来。随即她意识到所谓噩梦云云,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而今在本能的驱使下,她竟是不知不觉走到了迦芸斋的附近。街中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令周围的便人群好似过江之鲫一般,沿着街道纷纷朝前涌去。
被四周人流不断的推搡与裹挟着,甯月也不得不随之一齐前行。待离得更近了些,却见一队全副武装,身着皂衣的官差将迦芸斋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眼下店内的食客已悉数跑了个干净,其中的家具、瓷器、饰物、书画则被人陆续搬出、封箱,随后装上门外停着的十余辆牛车准备拉走。
“……迦芸斋一干人等,与逆贼祁子隐、向百里私相授受。其众暗自修习巫咒邪术,密谋入宫行刺,罪无可赦。今廷尉司奉靖海侯敕令,查封此店。若有能提供线索,协助捉拿一干人等归案者,赏千金,封百户!”
领兵前来抄家的廷尉手捧一张盖了大红官印的缉捕令,立于店门前高声念道。人群之中登时一片哗然,却只能听见倒向一边的谴责:
“原来是逆贼啊,我早就觉得那姓冷的老板娘有些问题!”
“是啊,一个东黎女子,不远万里跑到宛州开了这么一家店,用脚趾头想想也能知道没安什么好心!”
“想来前些阵子我还经常光顾这家店呢,也不知吃没吃出什么毛病来!谁会想到,那样漂亮的一个老板娘,居然还会使巫咒秘术啊?”
“你懂什么?俗话说蛇蝎美人,越是美艳的女人就越危险!据说这迦芸斋已经在咱们这城中开了二十多年,可那老板娘看起来却还跟个二十出头的姑娘一般娇俏,定是使了什么魅惑人心的秘术!”
“是啊,没准待官兵将其擒获之后,便会露出满面皱纹的妖妇面目了!”
“难怪此间的饭菜比别处好吃,保不齐也是往里面加了什么害人上瘾的蛊虫!”
迦芸斋在暮庐城内开设二十余年,几乎大半居民都曾不止一次来店中大逞口腹之欲。然而,此刻这间于整个宛州都小有声誉的东黎名馆,居然一转眼便成了众人口中的黑店。而冷迦芸曾经让人赞不绝口的手艺与容颜,也立刻成了害人不浅的巫蛊妖术,进而被毫不犹豫地狠狠踩在脚底,践踏着,唾弃着。
似乎所有人在一夜之间都已经擦亮了眼睛,认清了全部的真相,甚至能够斩钉截铁地罗列出对方犯下的种种罪行。只是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从一张张口中说出的那些如刀子般的恶毒字句,究竟是为了满足陌生人间无聊的谈资,还是为了极力撇清其同被通缉的那些所谓乱臣贼子间,压根不会有人在意的一丝联系。
这些话飘进了藏身于人群之中的甯月耳中,显得愈发刺耳。她万万没有想到,人们竟会如此便轻信道听途说的风言风语,又毫不犹豫地落井下石。而如今,恰恰是这些与此事毫不相干的普通人,正将迦芸斋,将同此事有关的她的朋友,一点点地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官爷,官爷我当真什么都没做啊!”
当看见店里的伙计被两名甲士拖出门外时,红发少女的心突然揪得更紧了。那伙计比甯月大不了几岁,眼框同嘴角皆已被打得淤青红肿起来,流出的血将领口也浸得透了。他被官兵扯住了头发,一边哭喊着一边哀声求饶,无奈周围却没有一个人肯听。
然而甯月却在这一刻退缩了——虽然平日里没少受对方照顾,但此刻少女不仅担心迦姐是否已经落入了官兵之手,更挂念着已经外出整整一天,却音信全无的向百里和将炎。而最令她心生不宁的,还是已被下入大狱,明日就要被当街问斩的祁子隐。
这种时候,她只能自私地做出一番取舍——若是眼下所有人都已经被官兵捉了去,尚未暴露行踪的自己,或许便是同伴们最后的希望!
少女浑身上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却是拼尽全力压抑着眼眶中即将喷涌而出的泪水与心中无比的内疚,倒退着,一步一步逆着人流向后避去。
然而未待少女退出多远,后背却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人的身上。这一下撞得并不算轻,甯月十分害怕对方会因此而将自己痛骂一番,更加担心因此而引来官兵的注意。可对方却连一声都没有吭,反倒用手扶住了姑娘的双臂,凑在其耳边小声道:
“小姐,我可终于找到你了!”
红发少女吃了一惊,回头却见自己撞上的并非别人,竟是一直以来都藏身于矾楼坊内的岑婆婆!
“婆婆,我——我——”
终于见到熟悉的面孔,甯月眼中一直强忍着的泪珠登时便滚落了下来。老嬷却一把牵过她的手,不由分说转身便走:
“不能哭!眼下还不是说话的时候,速速跟老身走!”
走投无路的少女,此刻只觉得自己恍若一具行尸走肉,根本无法思考,只能懵懵懂懂地跟在老妇的身后远离了迦芸斋。待终于淡出了官兵的视线后,她方才有些吃力地张开嘴,声音早已变得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