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一阵炽热的感觉,令图娅从昏迷中苏醒了过来。眼下她所身处的,是一座牛皮制成的大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牲畜淡淡的腥味,帐面上还残留着一大块污渍,似乎是不久前因为什么急事而匆忙打翻的汤水,还未来得及刷净。帐中生有一只小火炉,炉上银壶里炖着的奶茶已经滚了,“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图娅抬头向四周张望了一番,却不见有别的什么人。她并不清楚而今自己究竟落在了何人手中,可帐中那粗犷而略有些熟悉的挂件与铺设来看,应仍是一处朔狄人的营地。只不过其主人明显并非来自牧云部。
朔狄少女只觉得自己恍若从冰窖里爬出一般,四肢百骸僵硬得难以动弹,浑身上下还不住地打着冷颤。唯有炉火的温暖映在脸上,让她暗自庆幸自己依然活着。
渐渐地,此前那段被驰狼群追赶的经历慢慢从图娅脑海深处涌现了出来,就仿佛刚刚发生在眼前。随着记忆的涌现,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胸口仿佛被人重重地捶了一拳,慌张得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姑娘皱着眉头,努力想要回忆起自己落下悬崖后的情形。可除了将炎被驰狼拖入黑暗的那一幕,以及山崖下方极速朝自己逼近的雪地,别的她什么都想不起来。
少女奋力伸手,抓住了榻边的一张毯子想要坐起身,谁料那毯子上还摆放着几只银制的酒食器皿,在她的一拉一扯之下,全都叮叮当当地滚落到了地上。
声音终于惊动了帐外的人。只见一个头发蜷曲,皮肤黝黑的小男孩撩起帐幕,迅速朝里面看了一眼,立刻又飞也似地转身跑了开去,一边跑还一边嚷道:
“额赫葛,额赫葛!那个大姐姐醒了!”
过不多时,一位头发斑白的老妇也由帐外踱了进来。其身着一袭厚实的兽皮长袄,头上还带着的一对鹿角制成的宽大头饰,正是邑木部的长老装扮。
邑木部与草原上的其余各部皆不相同,千百年来均以年长的女性为族中首领。从面前这位老妇的衣着上图娅不难推断,其应当是那片广袤森林中某个小聚落的头人。而方才的那个小男孩,则是她的孙儿。
见少女挣扎着要从榻上爬起,老妇立刻快步走上前来将她按了回去,又用朔狄语轻声安慰道:
“莫急,莫急。姑娘你昨夜刚从悬崖上摔落下来,又受了冻,此时正发着高烧,千万不可乱动。”
“你们是否还寻到了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少年?”
刚说了两句话,图娅的体力便已经被耗尽了,登时觉得喘不上气。
老妇在榻边坐下,抬手轻抚着少女的心口:
“姑娘,你且放心。那个南人的孩子没有性命之忧,只是肩上的伤势有些重,故而将他安排在别处的帐中休养。待你的烧退了,再去见他也不迟。”
听闻将炎没事,图娅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原本紧绷的身体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见对方情绪有所好转,老妇也舒眉展目地笑了起来,转而伸手提起炉上的银壶,倒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奶茶递到其面前:
“还容阿嬷多嘴问一句,姑娘你为何如此担心那个异族人?”
“我——”
接过奶茶的图娅登时被问得一愣。
这一瞬,少女忽然对自己心里的那些焦虑与担忧有了一丝怀疑。明明不久之前,都烈才倒在那个眼睛如澶瀛海般深邃的少年人刀下。此时的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只是觉得对方身上那股简单而又纯粹的执拗,好似有种魔力一般,令她不由自主地感到好奇。
不,与其说是好奇,还不如说她已经被那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少年人深深地吸引了。
老妇似乎已经从姑娘的反应中读出些什么,呵呵笑了起来。朔狄人生性奔放浪漫,论及男女之情时也毫不避讳:
“喜欢上一个南人,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大方承认便是。”
“阿嬷快别笑话我了!我同他——是不可能的!”
图娅忽又想起了自己初至暮庐城的那晚,于医馆门前立着的那个红头发的姑娘。她心中清楚地知道,将炎此刻之所以会留在自己身边,仅仅是因为一系列的机缘巧合罢了。若是有朝一日,他得知了那个唤作甯月的姑娘的下落,一定会第一时间去寻她。而眼下自己所能希冀的,不过是让这场尚不知是好是坏的梦能够晚点醒来。
见少女脸上表情严肃,老妇也不再玩笑打诨,叹了口气之后终于说到了正题:
“话说回来,瞧那南人孩子肩上的伤,你们怕是在殁野中遇见了狼群吧?”
“阿嬷你是如何知道的?”
“姑娘应当清楚,朔北的寒冬,会一直持续到来年四月。开春前的这段时日,反倒是雪最大,风最紧,食物最为短缺,最为难熬时候。”
“嗯,此事我听父亲说过。所以黄羊才会四处迁徙,寻找埋于雪下的枯草根吃,狼群则会跟着羊四处迁徙。”少女点了点头。
“可不光是山坳子里的黄羊同狼群没有东西吃了,人也没东西吃了啊。”
“所以,你们也是跟着那群黄羊,才会到这里来的?你们养的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