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娅说得义正辞严,令对面的木赫也不由得瞪起了双目,几乎不敢相信这样一番话竟是出自一个女子的口中。老者愣了片刻,忽然仰头大笑了三声,冲着钦那高声嘲讽起来:
“好!你们巴克乌沁家不仅有铁重山护着,连一介女流都如此能言善辩,令人自愧弗如。不过比起钦那,这位看似柔弱的公主殿下反倒更具英主的风度与气魄。只可惜她是个女子,否则我牧云部东山再起的那一天,倒是指日可待!”
对方说完便扭头出了帐门,甚至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看来短时间内都不会再来找钦那的麻烦了。
图娅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然而甫一放松下来,她浑身上下却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毕竟木赫所代表的勃勒兀家是牧云部中最为庞大,历史也最为悠久的一脉。若是由他带头挑事,怕是会有近半数的部众响应,很是棘手。
谁料,自始至终都未能替自己说上几句话的钦那,此时却忽然抄起了案上早已放冷了的那碗奶酒,狠狠地朝妹妹的身上泼了过去!
“谁让你来多事的!”
见额达怒不可遏地吼将起来,狄人公主当场被吓得愣在了原地。然而其身边却突然跃起一道人影,只听“铛”地一声脆响,盛满奶酒的银碗被那人影挥拳凌空荡开,酒水洒了一地,碗口也顿时变了形状。
冲上来的人正是将炎。在帐内仆从的注视下,少年人揉搓着被砸得生疼的手腕,将图娅挡在了自己身后:
“方才若不是图娅多管闲事,木赫那老头恐怕早已逼着你召开那个什么大会了,如今你又有什么资格责怪于她!”
如此一来,钦那也变得愈发恼怒起来:
“大胆!木赫那边本王早已做了安排,是绝对不敢僭越的!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一条被人从南边捡回草原的丧家之犬,竟敢插手我牧云部的家事!”
年轻的合罕指着少年的鼻子破口大骂。原本其只是想要出一出心中的恶气,谁料话音未落,却见将炎面色一变,竟是猛地向自己的怀中撞了过来!
毫无防备的钦那从来都没有想过,对方一个南人,居然敢在合罕的金帐中动起手来,登时便被顶得失去平衡,仰面朝天倒了下去。帐幕虽然厚实,却还是经不住两个人的重量,一撞一压之下,当场破开了一道口子!
伴随着一阵惊呼声,黑瞳少年同钦那纠缠着滚入了帐外的雪地间。于四周闻讯而来的族人惊诧的目光中,年轻的合罕咒骂着想要起身,谁知身上狐裘镶边的华丽皮袍反倒成了一件累赘,令其还未同对方拉开距离,便再次被将炎掀翻在地。
“你说——谁是——丧家之犬?!”
之前钦那的一番咒骂明显戳痛了黑瞳少年的自尊。只见他圆睁着如墨的双眼,一字一顿地吼道。
年轻的合罕也清楚这个南人小子并不好惹,下手丝毫没有留情,一脚便蹬在了对方的脸上。将炎口鼻之中顿时血流如注,却仍死死扯住了对方的袍角不肯松开。
“也难怪图娅当初会力保你这个毫无礼数、不懂分寸的狗东西,因为她自己也是南人留下的贱种!今日既然自己找死,本王便成全你!”
钦那再次爬起了身来,奋力从身上除下了皮袍。随即他又一伸手,竟是从身旁一名武士的腰间抽出了一柄明晃晃的弯刀。刀身上那道足有手指粗细的血槽,昭示着它是一件货真价实的杀人利器!
“唰”地一声,弯刀如闪电般自将炎的胸前划过。所幸其身上穿着厚袄,只是被割伤了皮肉。然而鲜血还是立刻从伤口中涌了出来,很快便染得他身前一片血红。
“你们两个快些住手,别再打了!”
回过神来的图娅也追出了帐来,然而眼下的情形已然是劝不住了。
钦那手中握有武器,很快便占到了上风。他也似乎下定了决心要置将炎于死地,每次出手皆是杀招。
黑瞳少年却并没有一味地退让,反倒在雪地中左躲右闪,寻找着对方的破绽。钦那早已杀红了眼睛,招式也渐渐使得老了。忽听将炎一声怒喝,竟抢在对方两次出招的间隙,不退反进,成功欺至了其身前。
南人少年虽不似草原人那般孔武,身板却也足够强壮。只见他一伸左掌,便已死死扣住了合罕持刀的手腕,随后借着冲劲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腰带,竟是将钦那高举到了半空中!
这本是草原人才会使的擒拿招数。可这些日子来,将炎无事便会在摔跤场边看武士们斗架,潜移默化之中竟也学了个七八分名堂。
伴随着人群中传来的一声惊呼,钦那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其手里的武器也掉落下来,反被将炎紧紧握在了掌中。
“今日我便替图娅除了你这个不知好歹祸害!”
黑瞳少年口中高喝着调转刀头,径直便欲朝对方的胸前刺下。此举吓得钦那死死闭上了眼睛,竟是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将炎!你今日若是在这里杀了我额达,牧云部可就真的要散了!”
猛然间,图娅的声音再次响起,随后冲上前去死死抱住了同伴的手臂。她压根没能想到,事情竟会发展到无法收拾的地步。拉扯之下,黑瞳少年也终于回过了神,生生压下了心中的怒意,将马刀远远丢了出去,这才肯松开揪住了钦那的手。
年轻的合罕失神般倒在地上,没有再挣扎,也没有任何追究将炎的意思。因为其心中明白,自己今日险些丧命在一个南人手下,于族人面前已是威信扫地。而若非对方是个异族,恐怕以木赫为首的那群老家伙更是可以借此为由,商量着该如何废黜自己的王位,另立新主了!
狼狈不堪的钦那只得暂时忍下这口恶气。他从地上爬了起来,于扈从的簇拥下悻悻远去,以期不要引起太多的关注。然而图娅却十分清楚,这位向来记仇的额达是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而因为自己而生出的这桩祸事,也断无可能就此了结。甚至,才只是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