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绥十二年,正月十五,又是一年元夕。飞云峡哨卡中飘散出阵阵蒸枣糕的甜香,甲士们也纷纷沉浸于节日的氛围中,或纵酒放歌,或三五成群地玩着牌九,喧闹大笑之声不绝于耳。
此地本是阜国设于山间的哨卡,但随着云止城破,其境所辖三郡十六县纷纷不战而降,海氏国祚也名存实亡。如今,哨卡内的双鲤旗早已换作了黑底白纹的海鹘旗,而原本驻防其中的锦鳞军,也被玄甲玄衣的晔国舟师所替代。
飞云峡地处沔宛两州交界之地,将一座大山拦腰截成了两段,北段为晴岚,南段则为溯离。飞云峡东西绵延三百余里,发源其中的山涧河川不胜枚举,尤以一条泯水最为出名。其水发源于溯离山西麓,依托山势于飞云峡中蜿蜒穿行,最终止于虞国北部的醉花潭。
泯水水量充沛,江面宽处可达半里,最窄处也近五十余丈。江岸两侧绝壁高悬,重峦叠嶂。尤以飞云峡处最为险峻,素有九拐十八弯之称。行船其中,林木影翳,略无阙处,耳中只闻滔滔水声而难觅天日。
古往今来,若欲西渡泯水由沔入宛,唯有经飞云峡上一座屹立数百年的天然石桥桶过。其虽称为桥,实则是数万年前一块由溯离山上崩落的巨石,恰巧于峡谷两岸的岩壁间卡住而成型。后历经多年水蚀风化,加之阜国巧匠开凿打磨,方才成了今日过马行车的模样。
飞云峡哨卡,便是建于这座石桥的西岸。其以巨石垒筑,依山而立,最高处设有一座烽火台。自大昇立朝以来,便被各国视作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堑。即使百年前朔狄之乱时,阜国于此设防的兵力也不过区区数百人。如今被晔国接管后,守备更是有减无增。
山中夜寒,又恰逢过节,大部分的哨卫都躲入主楼内避风去了。眼下,便只剩下一支三人的小队,围坐在哨卡东面竹木搭起的箭楼上。
层云蔽月,夜黑如墨,此时除了箭楼上点起的一小堆篝火外,山中再看不到半点光亮。原本石桥两头燃着的火把也不知何时被风吹得熄了,却无人再愿意去将它们重新点起。
三个哨位中最为年轻的一人将弓抱于怀中,扭头看了看不远处喧闹非常的哨卡,将双手拢在嘴旁不停地哈着气,愤愤不平地骂道:
“真是晦气,偏偏今日轮到我们哥仨执岗,只能看着他们在里面热闹逍遥。这种悬崖绝壁有什么好守的?不如偷懒回去赌上两把,就算受上官责罚也比挨饿受冻的强啊!”
他一边说,一边自怀中掏出了几枚骨牌于火光前亮了亮。
边上一名年纪稍长的人却果断地摇着脑袋道:
“月初刚刚得到情报,成国大军由砀浦开拔后不知去向,卫梁的闾丘博容却始终按兵不动,难保对方不是冲着我们晔国来的。多事之秋,上官每日派人轮班巡岗,也是想多留个心眼。”
“留什么心眼啊?且不说这种龟不生蛋的鬼地方那殷去翦根本就不可能派大军来攻。就算成国的青鹞铁骑当真偷袭,还不是得一个个乖乖地从那座石桥上过来?到时候咱哥几个便一人一箭,便可将他们连人带马——”
年轻的哨兵吹起牛皮来,说到兴起之处嗓门不禁放得大了,还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谁知他最后几个字尚在喉咙间未能来得及吐出,面上的表情便突然一僵,整个人都像是被定在了原地。
“喂,臭小子,你别不是大话说得太多,闪着舌头了?今晚我们三个注定要在这箭楼里待上半宿了,你若实在觉得无聊,便去找上官讨些热粥回来,也让咱们几个在外面对付着暖暖身子?”
年长者还以为对方是在同自己闹着玩,笑着伸出手去想要推他。可轻轻一碰之下,那年轻人竟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竟是脑后中了一箭,当场气绝!
“这是成国的无影箭!他们果真来了!”
年长者立刻一把按下了身旁另一名被吓得不知所措,仍长身向峡谷对面张望的哨兵。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又是“笃笃笃”三声,黑暗中接连数支羽箭飞来,深深扎在距离他们仅数寸开外的地方!
“敌袭,敌袭!”
年长的哨兵抬头瞄了一眼架在箭楼一隅的牛皮大鼓,鼓面却已经被藏身暗处的敌兵用箭射透了,根本无法再敲。他连忙张口高声吼了起来,然而人声却无法穿透厚厚的石墙,更传不到哨卡内毫无防备的同袍耳中。
情急之下,其只得将冻得有些僵硬的双手拢在口边,使劲吹响了起来。“呜呜”的哨音虽不比鼓声,却还是起了些作用。哨卡内的人声渐渐小了下去,随后听见有人扯着嗓子冲箭楼上吼道:
“你们那边干嘛呢?没事瞎吹什么!”
还不等哨兵回话,黑暗中便好似蜂群出巢一般,传来了令人头皮发麻的“嗡嗡”声。这一次,无论箭楼还是哨卡中的人均能瞧得清楚,自飞云峡对岸的黑暗里陡然腾起了一团由万千光点组成的火云。密集的火箭划着弧线向哨卡上空飞来,转眼间便已到了近前!
“快些抄家伙!成国攻来了!”
伴随着惊慌失措的叫喊声回荡于峡谷中,原本安静了下来的哨卡忽然又躁动了起来,犹如炸了锅的蚁穴。手持弓箭弩机的军士们匆匆冲上女墙,藏身在箭垛后探头张望,却是衣甲不整,根本不知该将手中弓矢瞄向何处。
一番齐射过后,成国军队的火矢并未对女墙掩护下的守军造成实质性的杀伤。然而晔国军眼睁睁看着近在咫尺的箭楼,同其上高呼救命的两名同袍于熊熊烈火中倒塌倾覆,却并无一人敢贸然冲出去救,只能任由燃着的木梁立柱纷纷坠入脚下的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