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晔两国间的战况渐渐进入了白热化。短短半月时间,两军已于夜梁平原上交锋不下百次,昔日富庶的宛州北部,也在接连鏖战中彻底化作了满目疮痍,遍地饿殍的人间炼狱。
近日来,两军争夺的关键,是以虎歇坪为中心,方圆十数里的一片狭长地带。晔国军中每日除了伤亡减员外,还会出现大量逃兵,人数远不足以继续拉长战线布防。若是再度失利,恐怕只能退守城池了。
如今行于官道之上,随处可见无人收敛的尸体。阵亡将士身上不仅有野兽啃咬的痕迹,更有路过饥民分食后留下的刀切斧劈的茬口。其身上的盔甲也被尽数解了下来,有用的武器与钱银早已不知去了何处,无用的衣物则被凌乱地丢弃一旁。
成群的兀鹫也在平原上空汇聚起来,足有数千之众。这些代表着死亡的大鸟,正一天天消磨着晔国军民仅存的最后一点士气。
元绥十二年,二月初四,一支十余人的青鹞铁骑一度突破了晔军防线,逼进至暮庐城南不足十里的地方,而后又迅速退了出去。可即便情势已危急至此,晔国公却仍未下令弃城,似乎做好了同暮庐城共存亡的打算。
夜梁平原,乃是整个大昇朝版图上人口最为稠密的地区之一,村落间彼此相隔往往不会超过十里。这为长途奔袭的成国军队提供了大量物资补给,而外出扫荡,也日渐成为了他们必行的一项消遣。
这天傍晚,薄暮冥冥,归鸦绕树。如血的残阳下,一队隶属于嵬马营的青鹞铁骑正押着刚刚夺取的战利品陆续归来。今日他们扫荡的村庄颇为富庶,战利品中不仅有大量金银珠宝,玉器首饰,更有数名年轻貌美的姑娘。
宛州女子温润如水,完全没有成国女人的那种泼辣与豪放,自被绑时起,便一直嘤嘤咽咽地啼哭着。然而,此举却愈发引得军中的男人们兽性大发,索性将几名姑娘绑在了营中的旗柱上,又取了几大坛烈酒,借着酒兴轮番羞辱起她们来。
然而骑兵们正在兴头上,却忽听营门外传来了几声巨响。那声音听起来就好似暴雨来临前的阵阵闷雷,然而此时红日衔山,晚霞漫天,又怎会突然打起了晴空霹雳?
为首一名骑将放下了手中的酒盏,循着雷声传来的方向朝营外看去。迎面却见数枚乌黑浑圆之物正凌空自营门外飞速袭来。不等其反应过来,那些东西已然飞抵了眼前,竟是几颗足有人头大小的铁弹!
骑将吓得连忙起身,然而却已躲避不及了。一只铁丸径直从其双腿上碾过,顿时将两条小腿砸成了一滩模糊的血肉,甚至连胫骨都被捻作了数段。而后铁弹改变了方向,于地面上猛弹了几下,又将帐前装满了红炭的火盆打翻,结结实实地扣在了旁边一名甲士的身上。
营内并无一人知晓究竟发生了何事,直至刚刚失去了双腿的骑将被另一颗铁弹砸得面目全非,整个人都陷进了土中,四下里才终于响起了敌袭的号角。可还不等甲士们齐整好马具同兵器迎击,诡异的雷声却再次大作,竟比先前来得更加密集,距离他们也更近了!
是夜,虎歇坪以东一百三十里外的成国大营,刚刚睡下之后不久的殷去翦,忽然被一声帐外传来的急报从睡梦中惊醒了。
开战半月以来,这还是营内头一次有如此紧急的军情。成国公心中隐隐察觉到情况不对,连鞋也没套便掀开帐幕,赤脚冲了出去。
帐外,传令的铺兵半跪在地上,手中还捧着一封带血的帛书:“禀国主,刚收到嵬马营急报,称今日黄昏时分遭遇敌袭……”
殷去翦眯起了眼睛,脸上却看不出究竟是怒还是忧:“嵬马营两万兵马乃是我军精锐先锋,即便遇到些晔国的散兵游勇趁夜偷袭,又有什么好慌张的?如今前方战况如何?”
“自收到这封传书后,便再无音讯。”
“黄昏时分遇敌,至今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怎会突然没有了消息?”殷去翦似有些担忧起来。
“国主,既是遇袭,敌军当有备而来。眼下嵬马营恐仍在酣战之中,不过下官此前已派出斥候前往,想来很快便能带着嵬马营胜利的消息回报了!”
身旁的副将拱手上前,随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打发那大惊小怪的铺兵离去。然而正当此时,一骑快马竟是传来了最新的战况:
“急报,急报!嵬马营全军覆没,全军覆没了!”
见那斥候满面惊恐,仿佛见了鬼一般,殷去翦不由得微微一怔,似乎没能听清那斥候方才所说的话:
“你——你再说一遍——”
“嵬马营两万兵马,无一生还!”
“胡扯什么!晔国军心早已涣散,哪里还能组织起如此有力的还击?”副将面色也是一变。殷去翦却伸手示意其稍安勿躁,转而又冲那斥候道:
“嵬马营中,的确一个活人都没有留下?”
斥候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属下仔细探过,整个大营之中空空如也,只剩下堆积如山的尸体被摞在营地正中,一把火烧成了焦炭。就算当时有人没能死透,也已经被活活烧死了。不过属下以为,此次战败,恐怕另有其因。”
“何以见得?”
“属下于尸堆中翻出了一些未被烧尽的残肢,其上的伤口看起来却并非是寻常铁矢所留,而是些如拇指盖大小的圆形血洞。”
“圆形的——血洞吗……”
斥候的一番描述,令殷去翦忽然想起了五年前的那个春天,卫梁数千甲士同淮右于晴岚山下对阵,然而尚未交锋便全军覆没,至今未能查明原因。他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派斥候悄悄运回砀浦的几具尸体之上,也带有奇怪的圆形血洞!
成国公的眉头登时紧皱了起来,突然大手一挥,高声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