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云密布的草原上,打着新月、豹头与苍狼旗帜的三路大军,正自西向东蜿蜒蛇形,如同倾巢而出的黑蚁一般。即便战鼓尚未擂响,战马尚未冲锋,然而这十万大军的脚步却依然令苍茫的大地震颤起来。
原本应该在这个时节最为活跃的地獭与赤狐,也仿佛被这骇人的阵势吓住了,纷纷躲在土洞内不敢露头出来。原本在牧云部营地间觅食的大群墨鸦,也一路跟在这支军队的头顶,越聚越多。代表着死亡的黑色鸦群盘旋着,嘶鸣着,仿佛已经预感到了即将来到的一场血战,更觊觎着那些即将倒在草原之上的新鲜人肉。
一匹快马逆着人流直入中军主力,马上之人浑身浴血,似乎受了重伤,引得两侧的朔狄武士纷纷侧目。那是绰罗部前出探路的先锋,此时其刚刚奔到主将面前,还未开口说话,便已一头栽下马来,气息全无!
“先锋营居然全灭了?!”
同木赫一齐坐在大车之上的蒙敦当即便坐不住了,“蹭”地站起身来。此次他特意向岳父请战,并由自己带来的三万骑兵中挑选出了一支最为精锐的千人队,作为抢下头功的赌注。然而令其不能接受的是,向来以速度著称的绰罗锦衣骑,竟会被一群疲于奔命的逃亡者杀得一人不剩。
“他们定是遇上了铁重山!”
不肯坐车,坚持驾马前行的乞纥煵突然插了一句,眼中却露出了兴奋的光。随后他抬鞭抽打了两下马臀,径直向前冲上一座低矮的土丘,又折回头来冲着大车上的二人嚷道:
“前面快要进山了,有道隘口!先锋营定是在那遭遇了伏击!”
木赫也自座上站起了身来,举目远眺。
只见在地平线的那端,云雾缭绕的揽苍山已渐渐露出了真容。由黄褐色的万年冻土下钻出的青灰色岩石,渐渐形成了一道连绵不绝的高大山脉,就好似从大地下方隆起的一道如犬牙般狰狞的屏风,将天空也遮住了大半。
“如此看来,先锋营领先联军主力远超半日。在这样的地形中轻敌冒进,全灭倒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只是不知对方究竟动用了多少铁重山,是打算死守,还只是虚晃一枪?”
长者撵着自己的胡须评论道,好似眼下的损失根本不值一提。立身一旁的蒙敦却半个字也不敢反驳,只是将右手抚于左胸,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
“小胥愿亲自率队前往,再往敌阵一探究竟。”
谁知木赫却并没有首肯,而是冷笑一声:
“不用了。对方这是螳臂当车,就算他们将三千铁重山尽数布置于那道隘口下,也不过是在临死前多挣扎上一两个时辰罢了!”
“敢问岳丈有何妙计?”
“引蛇出洞,请君入瓮!”
木赫只说了寥寥八字,脸上却满是胜券在握的自信。蒙敦见状也不再多问,转头高声喝令三路大军加紧赶路。
与此同时,刚刚消灭了敌方前锋的铁重山们,正于将炎身后的隘口下重新列队集结,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更为猛烈的冲击。此前的交锋中,这些重甲骑兵并没有任何伤亡。初战告捷,更令他们的士气大涨,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了对胜利的渴望。
此一战虽仅斩杀了千余众,可横七竖八的尸体却已经将通向隘口的道路铺得满了。鲜血浸润了马蹄下方的冻土,又很快凝结起来。即便如此,黑瞳少年却并未命人耗费体力打扫战场,而是将满目的残躯与断肢留在了原地。
眼下已经过了立冬。由北方的冻原上刮来的风越吹越劲,越吹越冷,似乎草原上的第一场雪,已经快要来了。
黑瞳少年带马于隘口前左右踱着步,即便敌军尚未到来,也分毫没有放松警惕。此时他胯下骑的,乃是一匹披着与铁重山同样制式重甲的青骊。这匹马,则是元逖在临行前,亲自送至其手中的。
直到此时,少年人依然清楚地记得,送马时自己同老将军的那番对话。
“……这匹青骊的年龄虽已有些大了,却是久经沙场,很是听话,更知道该如何在战场上保护自己的主人。”
“可是,我需要的是一匹年轻力壮的战马。”
“跨上良驹,未必便能打胜仗。而优秀的君王,应当更加明白,在某些时候需要作出取舍的道理。”
“何谓取舍?老将军的话,我听不太明白。”
“敢问合罕,若是老臣此行并未达成你所想要的结果,难道你真的打算带上公主,一齐在这荒凉的草原上为牧云部殉葬不成?!”
“我——”
“老臣并不是在说丧气话,只是想提醒合罕,若是那一天真的到了,你还是带着图娅,跨上这匹青骊,走得越远越好。马儿知道回家的路……”
直至现在,将炎仍不清楚对方话中回家的路,究竟意指何处。其心中曾一度担心,元逖是否真的能够完成自己交付的使命。每每想起此事,他便会使劲摇起头来,似乎要将这个荒诞的想法自脑海中甩出去一般。
然而,他很快便无暇让自己的思绪到处乱闯了。随着一声镝箭破空的长啸,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道黑色的细线。很快,那条黑线便愈渐变得清晰起来——其正是一支由无数人马交织在一起的庞大部队,更是当下整片朔北草原上最为可怖的一股力量!
将炎高举起自己手中的啸天陌,高声喝令起来:“准备迎敌!”
铁重山不愧为朔北第一重骑。威武的阵列即便是在军纪森严的关宁武卒与青鹞铁骑面前,也丝毫不会逊色半分。三千铁重山以五百骑为一旅,眨眼便于隘口下列出了一前一后两个品字形的锋矢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