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幕 ? 王子归来 ? 二(1 / 2)

昭熹元年,十月廿五。晔国紫宸殿中,灯火昏明,群臣齐聚。朝会开始前,臣子们便已听说自天怒海峡一战后,失踪数年的舰队主将竟是重归庙堂。眼下趁着国主尚未驾临,他们各自三五成群地低着头,小声议论起来。

宫外的广场上,远远出现了一个匆匆的人影,正是披星戴月赶入城中的卓修阔。其诚惶诚恐地迈步入殿,“扑通”一声跪倒在刚刚于殿上坐定的祁守愚面前,连叩几个响头:

“罪臣无能,只能带着一条贱命回来,请国主治罪!”

然而祁守愚对这一番虚情假意的哭诉并不在意,只是斜着眼睛上下打量着对方,冷冷地问道:

“你连夜传了封密函入宫,称自己有些关于逆贼祁子隐之事要奏?”

卓修阔也明白戏不能演得太过,当即收了涕泪,拱手禀道:

“国主圣明。三年前我随统领谢循出海缴寇。不料行至天怒海峡时突遇浓雾,同旗舰走散。罪臣不敢妄动,率残余舰队于海上等候数日,却始终未见旗舰归来,故而写了一封急报回朝——”

“捡重要的事情说!”

听对方重又说起旧事,晔国公显得有些不耐烦起来——毕竟当年,郁礼率领的黑船,正是在自己的授意之下进攻了晔国的舰队。虽然事后并无人再敢问起当时究竟发生了何事,但在他心中,却是希望无人再谈及当年的前因后果与种种细节。毕竟此番招卓修阔入宫,于祁守愚而言并非没有风险,他更绝不会允许此人在群臣面前说漏了嘴。

卓修阔也并非愚钝之人。他此行的目的十分明确,更加深知绝不能得罪对方,当即便顺着国主的话直入了主题:

“……直至舰队遇袭,统领谢循身故后罪臣方才明白,原来那祁子隐竟早已同海寇暗通款曲,方才得以于海上设下埋伏,伏击了我们!”

此话一出,殿上群臣立刻发出了此起彼伏的惊呼,甚至有人高声咒骂起来。作为当年海战的唯一目击者,卓修阔的话具有毋庸置疑的绝对分量。一石激起千层浪,似乎如今将所有的罪名都扣在祁子隐的头上,于他们中的许多人而言,正是个拍新主马屁的大好机会。

见对方会意,祁守愚也稍稍坐直了身子,在脸上伪装出一副极为讶异的神情:

“寡人至今都在奇怪,为何当年晔国精锐竟会一去不返,原来竟另有隐情!可你为何直至今日方才回来禀明真相?你可知那祁子隐自天怒海峡之后,又偷偷潜回暮庐城中,并且亲手刺杀了先王!”

“国主,臣罪该万死!那祁子隐的谋反之心早已有之,更是于船上早早安插下许多海寇党羽。当日他们夺船之后便将罪臣关押了起来,这些年间,臣日日思归,然而直至不久前方才得以挣脱牢笼,便立刻赶了回来啊!”

见国主故意质疑自己,卓修阔当即配合着拜伏下去,声泪俱下,俨然一副赤胆忠心的贤良模样。

终于,在二人心照不宣的一唱一和之下,所有的脏水皆被成功泼到了祁子隐的身上,更是替祁守愚省去了许多自圆其说的麻烦。而卓修阔的此番言论,也为祁守愚的继位从法理加了一层不容置疑的保护。而今,矮胖国主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意,继续朗声问道:

“那寡人问你,祁子隐那叛逆如今究竟身在何处?”

“罪臣此次入宫求见,正是为了向国主奏明此事!祁子隐流亡海外多年,却一直不敢轻举妄动。而今得闻成晔交战,国力空虚,便率了一众叛逆杀将回来,意图篡位。而今他们的舰队,已至暮庐城外不足百里的地方了!”

这番话,再次于群臣之中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要知道,当年先王祁和胤为了保护幼子,特意调派了白沙营中的精锐出海。如今舟师虽仍有舰船在港,可若是交起手来,能赢的把握实难过得了三成。

“此话当真?我白沙营守军呢?为何没有及时来报!”

祁守愚也未曾预料得到,自己那个喜穿白衣,性格古怪的侄儿,居然会如此有恃无恐地率军压境,一时间也不由得有些慌了神,将掌中那只用来暖手的紫铜手炉也狠狠地丢了出去。旋即立起身来,对着殿下同样战战兢兢的群臣高声吼道:

“卓修阔虽丢了舰队,然今日及时带回关键敌情,功过相抵,暂不予追究。眼下当务之急,是阻止叛逆进攻夺城。便任你为先锋,随寡人御驾亲征。若能成功击退敌军,自有重赏!”

祁守愚心中早已打好了算盘——以卓修阔为先锋出海迎敌,若能击退祁子隐的舰队,便可顺利为自己除去一个心腹大患。而若是卓修阔战败,也可在消耗敌军实力的同时,将这个知道太多秘密的关键人物彻底灭口。

卓修阔也清楚对方看似是委以重任,实则将一块滚烫的烙铁抛给了自己。一时间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跪在殿内不知如何是好。然而还不等其想好应对之策,却忽然听见身后的群臣之中,爆发出一声苍老而铿锵的呵斥:

“老臣恳请国主三思,不可急于发兵啊!”

所有人的目光登时皆被那声音吸引了过去,不再汇聚于卓修阔的身上。只见一个老态龙钟的身影颤巍巍自人群之中缓步上前,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拦。那人须发皆白,早已年逾八旬,居然是晔国的三朝太傅苟清泓。

“夫子你今日怎地来了?还不快回家中去歇息着。”

面对曾经教导过自己的老师,祁守愚的语气也不由变得和缓了下来。然而对面的老臣却并不领情,反倒端正地冲其躬身行了一礼:

“而今大战初息,国祚动荡。老朽尚有余力,自当殚精竭虑,否则,岂非有愧于先王!”

晔国公的眼角不由得微微抽动了几下。他知道面前这个老人的脾性倔强,却又不好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顶撞恩师,只得耐着性子继续劝道:

“夫子何必一味替那叛逆开脱袒护?寡人明白,我那侄儿子隐也曾是您的学生。可现如今他里通敌寇,犯上作乱!若是不派兵剿灭,难道还要向他去求和不成?”

谁知,苟清泓却并没那么好糊弄,反倒冲着殿上矮胖的国主训斥起来,仍似在竹墨轩中教训自己的学生一般:

“国主莫不是比我这老头子还要昏聩了?!我晔国自立国以来,血亲宗族间从未有过刀刃相向,更未动过一兵一卒。而今卓统领离国数年未归,仅凭一个逃将的片面之词,如何便能断定少主里通贼寇,意图谋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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