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幕 ? 始料未及 ? 二(1 / 2)

后世有史学大家荀巩,著成《世语录》一书。其中于《国策·御北志》一篇有载:

“大昇昭熹二年春,御北先锋北渡销金河,鏖战数千蛮狄于藏刀岭西麓,大破。狄酋不敌,败走雁落原……”

然而,书中却并未提及,将炎同其麾下铁重山,究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方才得以破出重围。而正是这位几乎丧命于飒雪骑箭下的牧云部大合罕,于短短数月之后,便重又率领一支令所有侯国都难以小觑的军队,在大昇末年的乱世篇章中,彻底改写了所有人的命运。

当日将炎冲出飒雪骑的包围时,身边的五千骠骑仅剩下数百人。而他们之所以能够侥幸逃脱,不过是因为对方所用的四棱破甲箭造价高昂,地处边境的御北并没有足够的国力大量配发,故而仅三轮齐射过后,双方便重又进入了比拼人数的白刃战。

是时,将炎的嗓子早已吼得沙哑,希望能将尽可能多的部下重新集结在一起。然而已受重创的铁重山却早已陷入了极度的混乱。幸存者们的身上,或多或少皆带了几处箭伤,甚至不少战马的后臀及腿上的护甲,也被羽箭贯穿,鲜血淋漓。

面对飒雪骑的围追堵截,受伤的战马再也无法承受背上骑手的重量,轰然倒地。绝境中,乱军里却突然爆发出一连串此起彼伏的嘹亮战吼,仿佛雄鹿呦鸣,又似孤狼嗥月。竟是些倒地的铁重山下定了拼死一搏的决心,不断地挥刀斩向四周围拢上来的敌军马腿,口中还以朔狄语高声喝着:

“图古烈敖勒吉!长生天保佑!”

将炎忽然感到自己的眼中有什么东西涌了出来,让视线里的一切都蜷曲模糊了起来。他脸上的护面此刻只剩下了一半,另一半早已于砍杀中崩裂掉落。而他手中的啸天陌上,则串着半具早已被斩断了腰身,又被一刀捅穿了前胸的尸体。

少年奋力将手中的长刀举得更高了些,将那飒雪骑的半截身体高高挑起在半空。淋漓的鲜血滴落在他的甲胄上,仿佛凌空下起了一场雨。浴血的少年人狰狞的面目,也令周身围攻上来的御北骑军心生怯意,一时间不敢再继续上前。

年轻的合罕稳若磐石,一人一马立于两军之间。而他手中高举的陌刀则如同一面旗帜,逐渐让越来越多的铁重山重又聚拢在了一起。趁着御北军尚未合力一处,武士们扬鞭奋蹄,驱策着胯下的战马由包围圈的缝隙中冲将出去,朝着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朝着那个自己称之为家的方向狂奔起来。

傍晚时分,精疲力竭的铁重山残部,终于在将炎的率领下踏入了雁落原的边缘。风起水涌,日落长河,远处草甸中被称为草泊的那片海子,就恍若一颗草原上耀眼的明珠,映着夕阳的余晖。而不久前的那场血战,也似乎被眼前的景致冲淡了许多。

可年轻的合罕心中却清楚,御北的飒雪骑并不会这样轻易便善罢甘休。此时此刻,那些素衣白甲的骑军,或许就在身后不足十里的地方紧紧跟随,而他身边的铁重山,却已丢盔弃甲,再无力迎战。

队伍之中的许多人,早已将自己与马匹身上沉重的甲衣卸去,疗伤止血。除却箭伤之外,武士们的身上更新增了无数新伤。其中有些人瞎了眼睛,有些人破了头颅,有些人断了手脚,有些人伤贯腹胸,却无一人伤在后背。

将炎也于几名武士的帮助下卸去了身上略显笨拙的铠甲。他右腿的皮肉间有一道狭长的伤口,却是被钝器隔着厚重的铁甲所致。其左肩也被一支破甲箭射穿了,留下一个拇指粗细的血窟窿。

所幸的是,箭头并未伤及要害,也没有射断骨头。伤口中渗出的鲜红颜色不断在箭尖凝聚成一粒粒血珠,滴落在他脚下的草叶间,沙沙作响。

“合罕,接下来或许会有些疼,你忍着点。”

身边一名武士如是说着,抬起左掌按在了箭头与身体相交的地方,还不等黑瞳少年接话,便已将箭头从皮肉间拔了出来。

剧痛,令将炎的眼前一黑,却是用双手将膝头抓得紧紧地,没发出半点声音。待再睁开眼睛时,对方已将一只皮酒囊递到了他面前。

面色苍白的少年微微一笑接了过来,用牙拔开了木塞,咕咚咕咚灌下了几大口。萨尔哈的酒劲很快便泛将上来,被冷汗与血水浸透的衣衫也似乎没有之前那样寒凉了。伤口处传来阵阵酥麻的感觉,仿佛有几只小虫在上面跳动着。

“合罕身上的这些伤,都是以前自战场上得来的么?”拔箭的武士一边将药草敷在伤口上一边问道。

“有些是的,有些并不是。还有一些——我或许早已忘记它们究竟是怎么跑到自己身上的。”年轻的合罕顿了一顿,“不过这些在你们眼中,这应当不算什么吧?”

“合罕说的哪里话。有这样一身伤疤,无论是在南人或是草原人中,都可算是数一数二的勇士了。”武士答道。

“侥幸未死罢了,何谈勇气……”黑瞳少年自嘲般地摇了摇头,进而又问,“你叫什么?”

“我叫苏赫,姓白图。”对方仔细包扎好了伤口,方才答道。

将炎将脱下的半截袖子重新扯回自己的肩上:“白图——我听图娅说起过,这个姓氏,也是六十年前跟随她祖父弘吉征战的旺族了。未知家中如今可还安好?”

“合罕好记性。”对面之人脸上露出了一丝出乎意料的欣喜,却是摇了摇头,“我家中本有老母同两位兄长,但是都已经不在了。好在长兄还留下了妻子同一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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