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熹二年,五月初五。又是一年伍阳节,煜京的永旸宫内,却没有半点节日的气氛。
半个时辰前,高蠡特意带了悉心准备的吃食礼物,一早便入思年殿中去寻甯月——打从月前他由花集上带了一大车杜鹃花送入宫后,少女的态度似乎日渐缓和了下来,不再如先前那般冰冷。高蠡只道她是终于想明白了,便打算趁着节日的由头再献殷勤,令二人的关系更近一步。
然而他却并不知道,甯月的态度之所以发生转变,全因要替牢中的风未殊刺探消息。今日高蠡特意备下的那些宛州特色小吃与精美玩意儿,却是令她睹物生情,忽然想起了多年前初入暮庐城的那番旧日情景来。
甫一见到对方呈上的几只白团,还不等其开口说明来意,红发少女便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情绪,伸手便将精致的食盒与大小礼物尽数打翻在地,更是将高蠡同其一众随从逐出了思年殿大门。
吃了一个大大的闭门羹后,高蠡的脸色也当即拉长了下来,悻悻地回到自己的寝殿,大发起雷霆。见此情形,其身边的随扈与侍从也不敢再多说话,纷纷退了出去。而原本为了过节而特意装点起来的宫灯与帷幔,也被悄无声息地撤下了。
两个时辰过后,仍无人敢去提醒高蠡已至正午,该是用午膳的时间了。然而他不入席,数十名心腹幕僚面对着摆了满桌的菜肴却是无人敢动。只有几名宫人偷偷夹了些早已冷掉的菜品送去了白江陉那里,将早已因为饿肚子而哇哇大哭的傻皇帝安抚了下来。
终还是有人打破了这仿佛虚无一般的死寂。正当高蠡侧卧于榻上,思量着究竟有何办法,才能够令那个如野火一般难以驯服的姑娘对自己言听计从时,却忽听一个声音在门外响起,称有人入宫求见:
“高大人,有人于宫门前徘徊许久,不肯离去,说一定要见到你。”
高蠡满腹愠恼,却见外面立着的是名刚入宫不久,自己还叫不上名来的小内监,猜测当是心腹之人怕招惹自己,方才让这个不谙世事的年轻人前来禀奏。一时间他不好发作,只得黑着一张脸喝道:
“不见不见!在这煜京城中,有何人不爱攀权附势的?我跟随白江氏左右于宫中做了这么多年的狗,平日里他们见了,也不过是口头上尊称我一声高爷爷。如今白江氏终于式微,他们刚刚察觉到一丝风吹草动,便好似一群看见了肥肉的苍蝇一般围拢过来,着实令人讨厌!”
然而对面的小内监却好似并没能明白主子的意思,毕恭毕敬地继续道:“那人自称是大人的旧识,而且不久之前才入宫见过的。”
此话一出,高蠡的脸色却是忽然凝重了起来:“不久之前才入宫见过的?”进而他忽然一惊,似已猜到了来人身份,“对方报上了自己的名姓么?”
“那人称自己单姓一个昆字。他还说——”
“是昆颉?!那更不能见了。你这便去回那人,说我正在处理国事,不方便见客!”
还未等小内监说完,高蠡便已不想再继续听下去了,将手一挥示意其将来人打发走。自上次相见之后,他便对昆颉心存畏惧,生怕对方会看出自己怀有二心。此时借故推脱,也是希望对方等得不耐烦了,能够知难而退。
小内监离去后,高蠡于寝殿之中坐立难安起来,便踱出门去想要外面的园子里散散心。春日的暖阳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他只觉得眼皮渐渐如灌了铅一般地沉重,不知不觉间竟是倚在一棵梨树下睡熟了过去。然而在睡梦之中,他却隐约听见有个声音在自己的耳边道:
“执事长老称自己国事繁忙,却是偷偷躲在此处打盹。莫非是不想见到本座,才会故意借口推托?”
恍惚间高蠡觉得那个声音似有些耳熟,睁眼一看,却见竟是昆颉身着一件几乎将整个人都包裹起来的宽大斗篷,桀然立于自己身前!
“首座恕罪!属下近日来一直在尽心操持着即将到来的禅位登基。此乃我苍禺一族重返陆上的重大胜利,更是我族万余年来不曾有过的喜事,自当竭尽心力,确保大典万无一失啊!”
高蠡立刻爬将起来,毕恭毕敬地躬身行礼,行的却是陆上人的礼节。昆颉见状,当即在鼻子里重重一哼:
“说得倒是不错!本座近日来一直担心,你同那些陆上人厮混在一起久了,或许连自己究竟是谁,为何而来都已经忘了!”
“属下不敢!”高蠡随即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连忙岔开了话题,“只是不知今日您竟会亲自造访。”
“怎么,方才我交代了那个小内监,说今日若是见不到你,便绝不会离去。莫非他未能将话带到?”
昆颉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战战兢兢的男子,却是从他的脸上读出了些许不解,进而哈哈笑了起来,“你莫不是在奇怪,本座究竟是如何入得高墙深宫?又是否是自己的手下将我放进了宫门?大可不必担心,这世间但凡我昆颉想去的地方,又岂是区区几名执金吾能够拦得住的?”
“首座说笑了。今日若知是您前来,属下断不敢如此怠慢的!稍后属下便去将那不懂事的小内监给处罚了,以儆效尤!”
高蠡义正言辞地表起了忠心。
“这倒是不必了。”昆颉却是摆了摆手,笑容之中似有深意,“只要执事长老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本座便好,至于处罚什么的,便算了吧。”
高蠡额头上早已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心中却是暗自庆幸,登基后即将迎娶新后一事,至今仍是只有几人方才知晓的秘密。而被软禁于思年殿中的甯月,于外人眼中也不过是个有幸入宫,却不识抬举的寻常女子罢了。
“首座今日——莫非又是为了那大司铎之女的下落而来?”
不待对方继续发难,高蠡便已抢先一步反问道。昆颉却是摇了摇头,似有些责怪,又似有些无奈:
“已经查了这么久,若是有线索,早就该寻到人了。本座今日乃是为了另一桩事而来,打算同你商议一二,看是否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