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煜京围城尘埃落定之时,便是我率众北上,前往圣城之始。届时,本座希望执事长老终还是能回心转意,与我并肩同行哪。”
说罢,瘦高的男子重又将鮹衣宽大的斗篷披回身上,头也不回地出宫去了。
与此同时,城南三十里外的龙首渡以北三十里,一场整整持续了两天三夜的追逐战,也已渐渐进入了尾声。
身披玄衣玄甲的晔国舟师,虽仅有千人,却仅用九人阵亡,数十人负伤的代价,奇迹般地抵挡住了对面朔狄骑军一波又一波的进攻。然而他们所不知道的是,这一切,竟全因对方阵中的领军和罕顾念晔国军中同袍的旧情,方才没有下令麾下甲士全力冲锋,而是希望他们能够认清败局已定,缴械投降。
即便如此,许久未曾合眼的晔国军还是疲态尽显。眼下,甚至连同行的冷迦芸也不得不手持利刃,立身于左右甲士之间,方能勉强于沙场之上列出一只棱角分明的三角形大阵来。
那是曾令其国上下引以为傲的牡角阵。然而如今的阵中并无手持巨盾的重甲步卒,也无执戟力士,更少了两翼骑兵做侧应,甚至连用于列阵的人手都略显不足。
此时的将炎立马于一万赤甲骑军正前,看着百步开外已经被层层包围的晔国军,却是迟迟没有下令进攻。
身边的蒙敦终于按捺不住,催马上前问道:
“大和罕,两日多来将士们于敌军阵前盘桓,仅斩下区区九人首级,其中三人还是趁夜色前来摸营探路的斥候。眼下对方仅有千人,若再不一鼓作气将其拿下,万一援军——”
然而还不等他说完,将炎却好似根本不在听一般,突然张口打断道:
“你们可知,对方阵中率军的那个带着银面具的主将,究竟是何人?”
蒙敦不知年轻的和罕究竟想说什么,只是狐疑地摇了摇头。
黑瞳少年继续又道:“面前所见,乃是我的恩师向百里所创,以步御骑的牡角阵。此阵通常以三个品字形排布的菱形阵相互配合,但如眼前这般的三角阵形,却是将军从未公开过的独门绝技,专用于应对以少御多,以弱御强的困境。更何况我始终未能想明白,祁守愚麾下的哪位将领竟能够无师自通,布出如此一个阵型来?”
听闻此言,蒙敦却是使劲摇了摇头:
“请大和罕恕臣下直言。我们已经在这支晔国军队的身上,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如今同他们拖得愈久,你欲搭救之人在煜京中便会愈危险。倒不如全力攻上前去,将那带着面具的主将拿下,一问不就知道了!”
将炎把手中的缰绳带得更紧了些,直扯得胯下乌宸将头高高昂了起来,似仍在犹豫。然而片刻后,他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将右手向前一指,其身后那万余名并肩列为数道长线,早已跃跃欲试的赤焰军,便如绵延开去的燎原野火,径直朝晔国军阵发起了全力的冲锋。
反观祁子隐这边,见蛮人的骑兵杀到,武士们也抽出了双刀,驱阵向前。两军相交,便如野火碰到了山石。红色的大潮被牡角阵的尖端分割开来,只得沿着刀锋林立的军阵边缘向两旁散去,一时间却又来不及绕至其阵背后突袭。
然而,如此排布的牡角阵一时间虽难以攻破,却是不得持久。在源源不断的骑军冲击之下,阵中终有甲士支撑不住,被对方阵中抛出的套索勾住脖颈四肢,狠狠地扯离了原本的方位,登时被源源不绝的赤潮吞没。
随着外围人数的减少,晔国军也愈发变得捉襟见肘起来。起初的勉强应付,眼看着便要成为毫无悬念的溃不成军。祁子隐见状,当即大喝一声,挥舞起手中的寅牙:
“变阵,变阵!今日我们来此是为救人,不是为了战死于蛮人刀下的!”
随着令下,牡角阵竟是迅速转为了一只楔入骑军之中的细长菱形。骑军未能料到对方竟还能变阵,赤色洪流瞬间便恍若被一柄利剑刺穿过去。而那锋刃所指之处,竟是将炎所在的中军阵眼所在!
正所谓擒寇先擒王,祁子隐早已于心中谋划妥当——自己麾下的一千甲士,即便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也仅能同对方战个旗鼓相当。更何况以步卒抵挡骑兵冲锋本就十分艰难,而他所能做的,只能是趁对方自以为胜券在握,麻痹大意之时,一举攻入其早已暗中观察了许久,确定为对方中军主帅所在的纛旗之下!
将炎也没有想到,对方能以区区千人转守为攻,心下不禁也涌起了些许敬佩之意。于阵前一片嘈杂纷乱之下,他却忽然提刀纵马,竟是亲率身边精心甄选出来的五百亲卫骑队,迎着来敌的方向迎了过去,打算生擒敌军主将。
而此时的祁子隐身边,仍不断有玄甲兵士被砍翻在地。即便没有当场丢了性命,也被千万只马蹄吞没,再也找寻不见。甚至连原本还紧紧跟在其身后的冷迦芸与莫泽明,也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只觉得鼻子一酸,心中满是不甘。然而就在那模糊的泪光之中,他却忽然瞧见敌阵之中有一人披挂着赤甲,骑一匹纯黑骏马朝自己身前疾冲过来,正是蛮人和罕!
他当即愤而挥刀迎了上去,两人一玄一赤,一快一慢,只电光火石的一瞬,便已擦肩而过。而就在这短短一瞬,祁子隐却已瞧见对方手中所持的,竟是一柄乌金色的七尺陌刀!而本欲一击制敌的将炎,也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个难辨真容的敌人用来格住自己全力一击的招式,竟是向百里亲授的五御刀法!
乱军之中,二人虽尚未确定彼此的身份,却颇有默契般同时高声喝令道:“收兵”。
赤焰军阵中撤退的号角响起。混战在一起的一玄一赤两军,起初还难以理解这突如其来的号声,然而只稍作犹豫,本就处于劣势的蛮人军队,竟也颇有默契一般不再追击,而是任由着晔国军队从自己身旁离开,停止了缠斗。
而阵前两名少年人的身影,也在此刻紧紧相拥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