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早在煜京城破前十数日,祁子隐接斥候回报,称擎鹰山脉之中有异动,狐兔窜逃,鹿羊出山,惊鸟四起。甚至连山中的金雕也离开了盘踞多年的巢穴。
起初,年轻的国主认为是退守锁阳关的闾丘博容重又蠢蠢欲动,便又派了多人前去刺探。不料,这次派出的斥候却是一去不返。
昭熹二年,六月廿八。又是一夜大雨倾盆,然而在淅沥的雨中,已经睡下的冷迦芸却隐约听见有人在轻轻叩着自己的门扉。
一行人于前夜接到了将炎派人传来的口信。眼下他们已获白江陉首肯,得以暂居永旸宫偏殿之中,城内余下的武卫十二军也悉数听其调配。
然而女子起身披衣,却见竟是那个平日里不喜说话,却无时无刻都在拨弄着算筹的银发孩子立于门外,不禁有些奇怪:
“泽明深夜造访,莫非有什么要紧的事?”
两日来,莫氏小家主寸步不离地跟随祁子隐于城内各处奔走,出谋划策。眼下虽面带疲惫,却仍是深深一鞠到底:
“还请冷小姐出面,替我劝一劝祁兄。”
“你且说说,究竟遇上了什么麻烦?若是子隐不对,我自当帮你去说。”
冷迦芸不知对方究竟所言何事,只道是二人就城防守备的事出现了分歧,当即点头答应。然而银发少年接下来所说的话,却险些令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还请冷小姐同我一起去劝祁兄,尽早撤防,回龙首渡登船起航。”
身披紫衣的女子不禁诧异:
“莫非你是要我去劝子隐回晔国?为何?我们如今好不容易得皇帝应允,入城布防。况且,至今尚未寻到甯月的下落,子隐他又如何肯走?”
“如若不走,恐怕明日之后,我们将会同这城中所有人一起葬身于此。”
听对方如是说,冷迦芸当即变了脸色:
“为何?自两日前接将炎传书,让我等做好守城准备后,你同子隐便一直忧心忡忡。可如今城外已有民夫深挖了沟渠,又有城内武卫布设了铁蒺藜同拒马,甚至连城墙之上都刷了厚厚一层火油,难道还无法守住?”
然而,莫泽明却是不肯再多透露半句,只是摇着头,神情肃穆:
“冷小姐若是信我,这便陪我去见祁兄。此时我已在星盘上推演计算了数遍,然而每一次皆是月晕七重,慧孛冲北衡的大凶之兆!”
“我信你!”
东黎女子心中虽仍有疑惑,但见面前的银发少年说得诚恳,当即点头答应。
然而,二人还未入得祁子隐所住偏殿的前院,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待入得大门,眼中却见一片鲜血淋漓的景象——只见一辆民夫用来担土的牛车之上,码放着十数具残缺不全的尸首,竟是此前少年人派出城去,打探卫梁动向的那些斥候。
尸体上半掩着一块深色的麻布,似乎早先被掀起之后,便无人再敢上前将其重新盖好。牛车刚刚入宫,矗立于院中的祁子隐便紧锁着眉头,沙哑着嗓子向押车入宫的执金吾问道:
“这些残躯,是由何处寻回的?”
当值校尉拱手行了一礼,脸上早已全无血色:
“禀晔国公。今日入夜后,巡城的屯门卫于城墙之上看见白日里挖成的沟渠内有些异常,便出城去探,继而寻回了这些尸骨。”
“那可曾见到是何人将其弃于城下?”
祁子隐又问,然而心中却是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对面的校尉只是摇头:
“未曾见有人于城下走动。民夫们白日里所用的铁锨、锹铲也皆散落原地。只是有人称,半个时辰前曾见数里外有黑影攒动,却又不敢确定究竟是树影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屯门卫却称,在发现尸体的区域内,有活物于土壤之上留下的无数模糊不清的脚印。”
祁子隐心中登时咯噔一声:“什么样的脚印?”
校尉拱了拱手,脸色却是更加惨白了:“约有一个成年人的手掌大小。那些脚印明显是什么野兽留下的,似乎是狼,却又比寻常山狼大了数倍。”
“莫非驰狼已经逼至城下了?!”
听闻此言,白衣少年当即又走到了无人敢近,满是血污的牛车旁,伸手将车上盖着的麻布彻底掀了开来,却见那些尸体的残肢上,切口并不似刀兵砍削般平整。皮肉下露出的白森森的骨骸上,皆有多处被利齿啃食过的明显痕迹!
他脑中顿时“嗡”地一声响,当年于晔国的人骨地宫中所经历的梦魇,伴随着其极力想要忘却的那些巨狼模样,难以抑制地再次涌现出来。
见此情形,冷迦芸也终于明白莫泽明此前为何一定要来寻自己帮助,当即上前几步,张口欲劝。然而还不等她出声,便听见城外远处响起了一声诡异的号角声。
那声音并非是朔狄人的牛角号,更不是御北飒雪骑的军号。而伴随着那声号响,旷野中竟是此起彼伏地响起了声声狼嚎,便好似是无数由地狱中爬出的恶鬼,用冰冷的手脚将人缠得死死地,令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无法呼吸,心跳骤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