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并非如此——只是如今的晔国,怕是早已无力再次北进。甚至那祁氏少主此时究竟是生是死,也尚未可知。”
女官一番回答,却令她面色凛然一变,方才意识到在这短短两月,那个曾经富甲一方,甚至尚可同卫梁分庭抗礼的晔国,竟是发生了不得了的变故。
“战祸初息,南下要道多已断阻。只是有传言说,澎国一支精锐舰队日前自海上杀到,攻陷白沙大营,并于暮庐屠城数日,凡活物皆杀,飞禽走兽无一幸免。或许那晔国公此刻,也已经身首异处,成了无人吊唁的野鬼——”
女官躬身继续奏禀着。话音未落,却被面前的新帝挥手打断:
“不会。能够同关宁武卒交锋后全身而退,也能在驰狼夹击之下突围而去,那个白衣小子的命绝无可能这么短。倒是那支澎国的舰队——”
说到这里,闾丘博容的眉头渐渐蹙到了一起,“今日那嬴壬也来了么?”
“嗯,来了。澎国公只带了数十护卫,并未同其余各国列阵城下,而是早早地入了关内。”
“来了便好。朕也恰要问问他,当初不肯借蓝焰共抗群狼,却是私自派兵南下攻陷晔国都城,究竟意欲何为!”
半柱香后,已经等候得有些不耐烦的诸侯国公,终于在闾丘博容于关内设立的行营大帐,见到了这位施然来迟的新帝。
虞、敦两国的新主立刻自席间起身,上前叩拜行礼,一口一个陛下地称呼起来。虞国向来受人欺凌,修氏后人也早已练就了油盐不进的厚脸皮。然而敦国那继承兄长之位,已经过了不惑年纪的敦国新君吕淞,却在一个同自己女儿差不多年岁的女子面前极尽所能地陪着笑脸,谄媚之状不由得令人啼笑皆非。
一旁的殷潜之却是有些犹豫,既想上前攀谈,一时间又无法做到不卑不亢,一张脸忽红忽白,不知是否又想起了此前大败于关宁武卒的耻辱。南华国主覃夷简,则是对那些阿谀奉承的小国行径不屑一顾,只是盘膝而坐,不疾不徐地啜饮着侍从于现场烹煮的一壶青茶。
闾丘博容的目光依次扫过诸侯王神情各异的一张张脸,脚下却是未停,径直入大帐中心站定后,毫不客气地朗声问道:
“在列各国,此前大多在煜京观礼了高蠡的登基大典吧?”
听闻此言,虞、敦两国国主原本满溢的笑容忽然便僵在了脸上,紧接着两腿一软便要向地下跪去,却是被闾丘博容同行的女官一把拉住。
“不用跪朕。今日突然提及此事,不过是想告诉诸公,朕深知于乱世之中自保的道理。但今日既然诸公列席于此,自会既往不咎。”
说这话的时候,新帝一双眼睛却是越过了身前的修氏同吕氏后人,依次看向了默不作声的殷潜之同覃夷简二人。
毕竟此前成国国力如雪崩般坍塌衰弱,早已不再是殷去翦时那个叱咤关南的大国了。殷潜之从闾丘博容口中听闻“既往不咎”四字,心中最后一丝惊惧同疑虑也就此打消,两手相叉,高举过顶后深躬向其行了大礼。虽心中仍有一丝担忧,但数年来的惴惴不安皆在此刻烟消云散。
南华虽无精兵强将,却也并非残兵弱勇。眼下其国凭借浔水与莽砀山两道屏障,得以据守沔中高原易守难攻的地形。故而继承了其父孤傲的覃夷简仍端坐原地,只是微微欠身,极为平淡地说了句:
“南华愿尽绵薄之力,护沔州万世太平。”
此番话说得圆滑周到,进退有据。既没有正面同对方起冲突,也未明说究竟是为何人尽力。进,可以说保沔州万世太平是为了拱卫京畿,为新帝尽忠。退,则可以说是为南华,为他覃氏立稳根基,为日后同卫梁一争凝聚实力。
只不过闾丘博容对此虽心知肚明,表面上却并没有露出太多的不满。与其说是强忍住了心中的不满,倒不如说眼下在她眼中,一众不满的侯国,还无法对自己构成直接的威胁。
她的目光,最终落定在了澎国公嬴壬的身上。自打入帐后,对方便一直立于角落。若是不说,还以为这个分辨不出年纪,却又相貌狰狞的男子,是目中无人的南华国主强行带入帐来的贴身侍卫。
“嬴伯父,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闾丘博容向澎国公点头示意。其父同对方曾于朔狄之乱时并肩作战,也算得上是浴血的同袍。然而如今这曾经亲昵的称呼,却好似令彼此间的氛围显得愈发不自然起来。
嬴壬终于踱进了烛火映照的范围,半张犹如融化了的蜡烛一般疤痕遍布的面庞,着实让其余几位从未谋面的诸侯王吓了一跳。
“劳烦陛下挂心。老臣有些话要同你说,可否请不相干的人回避?”
澎国公倒是开门见山。此举却当即便引起了南华国主覃夷简的不满,将手中的茶盅重重放下,语气间毫无半分敬意:
“在座既皆是列国王侯,说话便须得开诚布公,你有何资格逐我们离开——”
然而还为等他将话说完,却见嬴壬身形一动,竟已冲到了对方面前,以随身携带的匕首死死抵住了其咽喉:
“小鬼,这便是你于南华修习了多年的礼仪之道?当年寡人率军于此关内据守,同那些狄人蛮子厮杀之时,世上怕是还没你。寡人手中的人命不下万余也有数千,丝毫不担心再多一条。若再多嘴,便当你从未来这世间走上一遭,如何?!”
如此铁腕的应对,当即令包括覃夷简在内的所有诸侯王都不敢再吱声。最终,还是闾丘博容打破了帐内死一般的沉寂:
“嬴伯父老当益壮,那朕便也放心了。其余人等皆退出去,未得令而擅入者,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