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幕 ? 入北荒 ? 一(1 / 2)

所有的纷争,皆始于一千八百年前。

大昇立朝之前,世间曾有过一段短暂的和平。一位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圣贤,竟以一人之力布下结界,将凶兽自衍江、晴岚山一带逐出,直驱至数百里外的锁阳关。而后百余年间,曾终日生活在凶兽威胁之下,藏无可藏,朝不保夕的世人,终得划九州、垦田亩、畜六畜、建村寨,终得休养生息,日渐兴盛起来。

然而,就在世人渐渐淡忘了凶兽的存在,甚至以为自己可享万世太平时,那位圣贤布下的结界却于一夜之间消失殆尽!

首当其冲,便是今日汜州北部茗水东岸至关南丘陵的原始森林一带。凶兽日升而匿,日落而出,只短短半月便已屠尽方圆百里的村寨。

其时,大昇开国皇帝白江晞,不过是个在虎歇坪牧羊的少年。第一次见到自密林间冲出,撕咬一切活物的嗜血猛兽时,他还以为是自己遇到了山上的熊罴虎豹。然而见那些猛兽并非单纯为了捕食,而仅仅是为了杀戮而撕开活人的肚腹,咬断猎物的咽喉时,他忽然明白,这便是传说中最为可怖的凶兽——驰狼!

待侥幸由兽嘴下逃生的白江晞返回村寨时,已经再也寻不到一具完整的躯体了。满地满墙皆是混杂在一起的人畜的血肉,就恍若一大滩深红色的泥淖,让贸然入内者被挥之不去的血腥味笼罩其中,难以抑止地胃中翻涌,阵阵眩晕。

《昇史·太祖本纪》中有载:

“太古纪一千五百一十七年春,凶兽再临,祸宛、汜二州,死伤无计。

太祖时年十九,父母亲族相继殒殁,唯余兄妹四人,殡无柩葬无冢,悲而离乡。乃结同乡祁氏避祸飞云峡,是为晔国德桓讳胜公。

同年大饥,饿殍遍野,疫病四起,茗水两岸十户九空。当是时,沔州始有民凭镰钗农具以据凶兽。太祖率百十余众入沔州,以河汊丘陵为障,周旋于浣水、泠溪一带。

次年,沔中现铁矿,太祖始遣人锻甲铸兵,终得与凶兽争。至年中,十役而九胜,遂驱凶兽至河间以北,声名鹊起。漛、沔二州流民乃慕名前来,聚于麾下,从之者甚众。而后,取莽砀、晴岚,继又入宛……

……太古纪一千五百三十八年,秋。凶兽既除,九州方定,各路义士百万,会盟擎鹰山下,皆尊太祖为上,并以冠冕锦袍。太祖欣然,宰烹六畜以祀天地,始为帝,并置将帅。立大昇,建都煜水河畔。其后,传百代及至万世矣。”

然而,这其间并未提及任何关于那位布下结界的神秘圣贤。甚至未有任何关于结界的只言片语。而事实的真相,也在漫长的千余年间,变得日渐模糊了……

昇元二年五月初八,春夏之交,草木青翠,虫语鸟鸣。伍阳节刚过,一队打着白底金葵纹旗帜的车队,于近千人的卫队护送下,自锁阳关一路入宛州,又自汐隐渡衍江,浩浩汤汤地向暮庐城行来。

车上坐的,乃是许久未曾归乡的开国皇帝白江晞,以及他的胞妹白江静姝。而他们此行,并未走人多眼杂的官道,更未知会此行要见之人——晔国国主祁胜。待晔国公得知天子驾临时,自煜京驶出的车队距离暮庐城门,不过三十余里了。

祁胜当即率朝中百官出城相迎,待双方于暮庐城东伏波门下相遇时,他第一眼所看见的,却并非昔日那位同乡故友,而是车队中那个亭亭玉立,自车前掀开了门帘,奋力朝自己挥着手的妙龄少女。

白江静姝,是白江晞最为宠爱的小妹,也是白江氏自凶兽爪牙之下生还的四兄妹中,唯一的女孩。

当年兄长带她于世上艰难求生时,其不过是个咿呀学语的两岁幼童。大昇立朝,白江晞将自己的两位战功卓著的兄长分别封至了御北同卫梁,却唯独将这个自己打小看着长大的胞妹留在了身边,赐封南笙公主。

立于马上的白江晞回眸轻扫了一眼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的胞妹,以眼神示意其不得太过任性妄为,失了分寸。白江静姝却对兄长如此端着架子有些不乐意了,鼓起腮帮子瞪了对方一眼,方才低头重又坐回了车内。

祁胜却是不敢有违君臣之礼,当即下马欲行大礼。未曾想,白江晞纵身一跃跳下马来,疾走两步将跪至一半的对方当场扶住:

“你我二人亲如兄弟,何必如此拘泥于礼法?今日朕并非为国事而来,倒想找回些当年于村中喝酒吃肉时的逍遥自在。”

“臣不敢。此乃臣手中全部兵符,还请陛下务必收下。”

其时,刚好四十岁的晔国公正值壮年,然而却突然行出如此举措,令其身后跟随的文武百官也不禁哗然。

白江晞的眼角微微一颤,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弄得有些挂不住面子,一双手却是毫不犹豫地接过了对方递来的兵符:

“祁公说的哪里话。今日你我久别重逢,且先入城。兵符之事,再议不迟。”

晔国公毕恭毕敬又行了一礼,却始终保持着躬身的姿势,一直退至百步开外,方才转身入城,亲自驾马为天子开道。

坐于车中的白江静姝将这一些都看在了眼中,却是听不清二人究竟在言何事。待兄长打马返回,方才忙不迭地追问起来。然而白江晞却只道是自己同祁胜多年未见,于群臣面前不可表现得太过失礼为由搪塞了过去,关于兵符一事只字未提。

是夜,晔国公于文德殿内设宴,为远道而来的皇帝接风洗尘。然而酒过三巡,二人间说过的话却用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白江晞更是从未提及自己此行的目的。

席间,晔国公借故解手,独自一人踱步至殿后中庭。其时,孪月当空,映照得庭院内一片银白。他却无心去赏眼前美景,反倒盯着头顶深青色的夜空,长叹一口气。

“怎地独自一人在这里唉声叹气,是不是我那兄长又欺负你了?”

突然背后一个声音炸起,惊得祁胜连忙回头,待发觉是白天立于车上向自己挥手致意的南笙公主,方才松了口气,转而躬身又是一揖:

“此处不比煜京皇宫,各处皆设有篝火。夜凉风寒,还请公主殿下回去歇息吧。”

“瞧你那样子。”

白江静姝嘟了嘟嘴,却是继续朝对方身前走来,直至仅剩数尺的地方才停下,“当年你同我兄长征战四方,斩灭凶兽时,永远都冲在最先,可曾有几时这般怕过?”

“我这不是怕。实因君臣之礼乃太古时先贤所立规矩。虽然此前数千年,世间从未有过眼前这般的大一统。可如今既然有了天子,便不可轻易僭越。”

晔国公一番话说得滴水不露,却是令面前的姑娘愈发不快了:

“还说你没有怕。白天的事我可是都看到了的。你莫非以为自己将兵符交出,兄长他便会就此对晔国彻底放下心来?”

“我自然知道他不会。可如今,天子不仅将各国战功赫赫的军团悉数遣散后重编,更是强令各侯国交出麾下兵符,俨然一副要治罪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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