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月看着远处,只觉面前的一切恍如春时烟雨缥缈的晔国都城,恍如曾经连绵数十日而不停歇的雨季般朦胧,忽然垂下了长长的睫毛,眼中泪光闪动,“为何人不能留在一生中最美好的那段时光里?为何便不能令那份纯粹的幸福永远留存下去?我想念同你们一起于伍阳节在梓潼街上,自天明一直玩到天黑。我也想念同你们一道在白沙营外的西港赶海拾贝。我还想念年节时华沁池上的烟火,冬时节衍江入海口的衍江吹雪,还有城外碣塔上又大又圆的明月,以及那数不尽繁星的浩渺银河……”
年轻的晔国公听姑娘絮絮叨叨地说着,沉吟半晌之后方才开口接话:
“……或许,正因为人生的快乐便如昙花一般转瞬即逝,所以才愈发显得弥足珍贵吧。而我们眼下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能够让这份快乐再于自己心中多留存些时日。只要我们坚强地活在世上,回忆便永远不会消失!”
“子隐你总是有许许多多的道理,瞬间便能哄人开心起来。”
红发少女先是一愣,转而愁容消散,冲着面前的同伴投去了一个无比灿烂的微笑。二人刚欲继续说话,却忽然瞧见此前于不远处打盹的小白狐,竟是匆匆奔来,一下便跳进了姑娘的怀中,小鼻子飞快地抽动着。
进而,一个冷冷的声音由远及近,飘进了两人耳中:
“好一对亡命的鸳鸯,身陷绝境,朝不保夕,却仍不忘柔情蜜意,卿卿我我。不知那个黑眼睛的小鬼见了此番情形,会作何感想?”
祁子隐陡然一惊,循声回头,却见一张无比狰狞的面庞自身后起伏的天桥下登了上来。跟随在其身后的,还有数百身着夔蛟皮甲的澎国军。
他心下暗道不好,抬手便将姑娘护在了身后:
“阴魂不散!你是如何寻到这里来的?”
“连你们都能寻到这先民遗城,本将军又为何便不能?”
郁礼背着双手,笑着,毫无顾忌地继续向前走来,“毕竟,我们的目的,都是将那传说中的究极之力据为己有,以此号令天下,建起千秋万世不灭的功名!”
“笑话,力量当用来安黎民,救苍生!靠滥杀无辜所得来的,又算什么功名!”
祁子隐怒目圆瞪,当即便自腰间抽出寅牙,目光之中似要喷出火来,“今日,我便替惨死于你手中的无数晔国冤魂讨个公道!”
“想同本将军动手?你还不够资格!”
郁礼一声冷笑,从身后祭出了两只拳头大小的铁弹丸。而那铁弹丸的一头,竟还缠了根细如鼠尾,正如毒蛇吐信般“嘶嘶”冒着火光的捻子!
“子隐小心!”
始终默不作声的冷迦芸当即认出了那个东西,同此前浮冰海中用来进攻自己的天火雷如出一辙。她一声大喝,当即便扑上去将首当其冲的祁子隐同甯月按到在地。
说时迟那时快,郁礼将手中的两只铁弹丸用力朝众人身前抛将过来,口中同时令道:
“动手!将他们尽数炸死在这!”
紧跟其身后的澎国军得令,也纷纷将手中的铁弹向前丢来。引线燃尽,弹丸随之炸开,腾起的一股股青蓝色火光,裹挟着热浪与爆裂成的无数碎片,径直朝桥上仍未反应过来的众人身上飞去。只在弹指一挥间,便令祁子隐麾下死伤无计。
雷鸣般的巨响此起彼伏,经久不息,竟是令脚下这座看似安稳的陆桥也剧烈震颤起来。吱咯声连绵不绝,甚至连头顶厚重的冰穹也随之出现了无数道裂缝,尖锐如刀的冰锥自天而降,好似在众人头顶下起了一场夺命的冰雨!
“冰壳裂了!”
白衣少年抬起头来,只能瞧见地动山摇间,郁礼脸上浮现出一副宁为玉碎,也不惜同归于尽的疯狂。然而他的声音,瞬间便被淹没在四周此起彼伏的惊呼,与冰凌迸裂下落的巨响中。而那以蓝焰混合着黑焰药所制成的天火雷,仍不断在其四周爆裂、燃烧。
与此同时,冰穹之上的将炎,也依稀认出了冰下那些人影,竟是自己失散已久的同伴。黑瞳少年心底当即涌出无数的念头,有诧异,有不解,更多地则是焦躁与不安。
接连历经锁阳关同煜京中的变故,让他对曾经的真挚友情也产生了怀疑。他有太多疑问想向对方问个清楚,却又担心将会获得的结果,会令自己更加痛苦。他甚至尝试说服自己,冰下那些人并非自己的故交,想要以此来稳定心神。
然而,他又如何能视而不见?即便光线再昏暗,脚下的玄冰再厚,那一袭白衣同那一团如火的红发,也绝无可能被无视。
而如今,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同伴,于四下腾起的青蓝色的火焰中左右腾挪,险象环生。
情急之下,年轻和罕激挥起手中的啸天陌,便朝窜起青蓝色火焰的冰缝中撬去。一撬之下,竟是令脚下那原本长至丈余,宽仅寸许的裂缝陡然增大。伴随着不绝于耳的咔嚓脆响,裂纹如蛛网般自赤焰军脚下的冰盖蔓延开去,再也无法保持稳定。而冰下的祁子隐等人也很快意识到了头顶情况不对,却已是避无可避。
又是一片天火雷爆出的青蓝色焰光,将冰穹上下照得亮如白昼。蓝焰自大小缝隙之中窜出了穹顶,将冰上也照得一片通明。
将炎耳中忽然听见一声山摇地动的巨响。几乎同一时刻,他脚下陡然一空,竟是巨大的冰盖在连番爆炸中,彻底分崩离析了。
巨响与振动所带来的连锁反应,令方圆数里内的冰壳都缓缓震动起来。千余赤焰军连同着一人多高的大小碎冰,径直朝着冰穹下那片昏暗的空间里坠去。顿时失控的场面,便似千万年间从未有人造访的鬼州,终于忍耐不住这些不请自来,却又驱之不尽的闯入者们,为他们敲响了最后的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