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劳改的妖怪,高长松如同秋风扫落叶般无情。
胡屠户抽筋剥皮的事干多了,技术一流,他送来的羊毛都连成一片。
草原上的羊恐怕从出生那天起就没洗过澡,羊毛是真的脏,高长松看这一堆仿佛打上马赛克的脏羊毛,嘴角抽搐,他想了想,招来一名长工道:“去,把狐二虎三他们一起喊来。”
是时候让精怪工作了!
……
高长松以为自己成日在折磨精怪四人组,谁知他们一点都不觉得这是折磨。
不说别的,就那白兔精,他根本感觉不到黑猪臭,原因很简单,他们这些带皮毛的妖怪,都不大喜欢皮毛被打湿的感觉,因此很少洗澡,都快被腌入味了。
别的不说,那黄鼠狼精自带一股异味,他与其相处,久而不闻其臭,又怎会感到猪臭呢?
更别说高长松这素菜做得好,白兔精满意极了。
高长松也满意让妖怪做活。
他可以用很多词汇来形容他们:勤劳、踏实、不求甚解。
这里的不求甚解含贬义,是说他们埋头干活,不深入了解。
高长松将他们召唤到面前,满意地发现,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精怪们的脸颊都丰盈了一圈。他深谙对比之道,从未在吃喝上亏待了这四精怪。
从卵五郎身上便可得知,给他们吃饱穿暖有多重要,此乃和平之基石。
再看他们对自己的态度,恭敬中夹杂着一丝丝的畏惧,很好,就该这样!
高长松清了清喉咙:“召你们来,是给你们派新活计,这项活计我尚未交给别人,我做给你们看,你们跟着学。”
说完就要蹲下来,清洗裹油结块的羊毛。
老虎精等听了高长松的话,尚且懵懂,只是弯曲高大的身躯,照葫芦画瓢,黄鼠狼精就不同了,他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机会!这是受提拔的好机会!
捻毛线的第一步是给羊毛去油,后世简单,你就算弄点洗洁剂都可以去油,现在的话只能用古法,在弱酸盐和石灰水中,高长松选择石灰水,平时点豆腐就要用到,东西都是现成的。
甭看老虎精长得五大三粗,干起活来却很细致,至于狐狸之流,本来就是以狡猾面目为众人所知的,精细活对他们来说不算难,三下五除二就把几盆羊毛洗干净了。
高长松满意点头:“把这些羊毛拧干放院子里晒晒,记得找块石头压着,别让它们吹飞了。”
于是老虎精跟白兔又屁颠屁颠去晒羊毛。
之后的工序也简单,一是用针梳把羊毛梳顺了,随后就是拧成毛线。
中间虽然有种种小错,最后还是顺利完工。
织毛线对高长松来说倒是比较简单,他是个搞手作的,竹编之类的功夫活都会,没道理毛衣就不会织。
于是乎,大凡是要跟高十二郎打交道的,都会看见一幅奇妙的画面,只见高长松左右手各捏了根长筷子,左右左右不断翻飞,一条长围巾在他手中诞生。
哪怕是他去镇上办事,都不忘带上他心爱的毛线!
顺德楼的少东家杨晨本来是约高长松来吃酒聚聚,局上还有些相熟的,如蔡元光、黄千里等,一众人看他目瞪口呆。
最后还是较为见多识广的黄千里说:“这编织法,跟织布略有些相似。”
这年头哪怕是大家的小姐,也要颇懂裁剪、织布之法,这就是项必备技能。
谁家还没有台提花织机啊!
哪怕高长松家都有一台,只可惜高香兰跟高翠兰都不算特别会用,她们以前看高老太织布,可因二者年岁太小,身量不够长,不能操作。
若按照原本的生活轨迹,她们迟早要跟隔壁的于四娘学,现在高长松也不强求她们学,于是家里的提花织机就放在那落灰。
毕竟她们所学的,可比提花织机来钱多多了!
高长松乐呵呵的,一点不显屈辱,黄千里说破织布后都不敢说话,只觉自己口直心快,犯下大错。
试想,这跟指着高长松鼻子说“你就是个娘娘腔”有异曲同工之妙。
哪里知道高长松不仅不恼怒,反而露出神秘的笑容:“非也,这可不是寻常线,而是毛线。”
“毛线?”
这一词汇勾起众人好奇之心,这是什么毛?他们纷纷猜测,兔毛?狐毛?
高长松宣布答案道:“是羊毛。”
这答案有些难以置信,要知道,这群郎君都是不缺钱的,羊毛裘是穷人的专利,他们哪怕穿衣服都穿的是羊皮袄。
羊毛拖拖拉拉、披披挂挂,太容易脏了,这群人对羊毛的印象停留在一缕一缕油乎乎的黑毛上,跟高长松手中洁白的毛线有着天壤之别。
高长松看他们错愕的表情也觉得好笑:“羊毛底色是白色,洗干净不就好了?”说着给他的围巾收尾。
这条围巾可是高长松专门带来织的,收完边就新鲜出炉了!他这人有朴素的商业头脑,深知宣传之效用,在这信息闭塞的乡镇中,能起到引领风尚作用的除了那穿红戴绿的高员外,就是眼前这些帅气的公子哥。
哎,先跟他们宣传宣传,到时候方便带货。
高长松的小算盘打得精明,这些年轻的公子哥也咬钩了,这不是说算不算计,单纯就是高长松整出来的新玩意好用!有意思!除非是杠精,谁不买他的账?
这历史上的第一条围巾迎来了它人生中的高光时刻,被一群郎君摸来摸去、传来传去,等轮到自己能碰了,赶紧往脖子上一围,高长松早就解说过用法了!
围了便嚷嚷:“暖和!舒坦!”
其他人不满了,立刻说:“你脱下来,让我来围上一围。”还有些手快的,已经要抢了。
就看见围巾被拽得老长。
这又让人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完了,得扯坏了!
麻布、丝绸的延展性都很差。
等人松手后发现围巾立刻复位,更加惊奇,高长松立刻补充道:“它弹性很好。”
弹性好的意思很多,诸郎君中有对民生比较熟悉的,知道下面的百姓一件衣服都是穿了又穿,缝缝补补又三年,如果家中有兄弟姐妹的,儿时的衣服定然会留给弟妹再穿几茬,毛线弹性好,岂不就能永流传了?
这时高长松还没跟他们说毛线能拆了再编织,若知道了,肯定会感叹它的经济适用。
杨晨左看右看,问了一关键问题:“十二郎,此毛线造价几何?”
高长松不说,只微笑,于是众人在心中盘算,这羊毛肯定是不值钱的,之前的是毛线造法与高长松用的精妙编制法,可他一旦卖,总有人会知晓如何编织……
于是感叹:“这不是长久生意啊。”
待人把编织法学去了,还不是人人都能做?
又点评:“你是便宜了放牧人。”
高长松说:“哪有什么便宜不便宜的,这样的法子能够挣一轮钱也就差不多了,若编织技术真给人学去了,我干脆教予百姓,就像是织布的法子一样,他们自个去买毛线织上一件,冬天也能少死两个人。”
“我若是想挣钱,该趁机多买些地,养一群白毛浓密的绵羊,那才赚钱呢!”
不由想起教科书中的“圈地养羊”运动,不就是因为纺织业发展,英国商人察觉其中大有可为之处,才疯狂养羊的吗?
在手工受限、珍妮纺纱机起码还要几百年才会诞生的现代,纺织业也不会爆炸成未来英国那样。
高长松心说我要求不高,就辟一块地,当名悠哉悠哉的农场主,还有什么不好的吗?
而且他也不可能亲自放牧,肯定是让别人放啊!
在场人一听,没有不为高长松的大义所折服。
如果说教化百姓,使其农耕是心怀天下的官员所为,那像高长松这样,将自己“摸索”出的新知识对外分享,就是本时代人不理解的圣人之所为了。
知识、技术在唐代都是垄断的,要不然往下推行科举制也不会如此困难。
殊不知对高长松来说,这是拿未来的“技术”教给现在人,他甚至觉得自己在慷他人之慨,被人称赞时不脸红,证明他脸皮够厚了。
这条白围巾被在场人争相竞拍,最后杨晨拔得头筹。到底是在他家的酒楼吃席,这点面子是要给的。
高长松建议道:“不若将今天之事写作诗赋,或能被后人观之。”
这可是毛线在历史舞台上首次粉墨登场,不留下记录都说不过去好嘛!虽然有可能在战火纷飞中遗失,但万一呢!如果流传到现代,历史书上多半会有一条记录,同学们的考纲也会出现毛衣是在622年诞生的。
诗的选项被排除了,他们一致认为这件事不是区区几行字能道尽的,说要写赋,清楚自己是几斤几两的率先退出,尚未认输的蔡元光表示:“或许会像《兰亭集序》一样为后人所知。”
在场人纷纷笑他不要脸,起哄道:“你可有王羲之的笔力?”
写字不如王羲之,想要流芳百世,只能靠发明本身。
最后这群不要脸的半文人表示:“序上把我们的名字都列一遍。”
万一呢!万一就青史留名了?
不行,必须先蹭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