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政策也是没办法,东胜神洲距北俱芦洲不远,那里的修士都没合法身份,还喜欢往外跑,基本都来他们这。
其他两洲的妖怪也有移民的,久而久之,为方便,户部的户籍条例就放宽了,也算是给这些妖一个机会。
当然,在这几年间,会有衙役定期回访,倘若是违反了大安国的法律,就得驱逐出境了。
玉石扇坠还给小白龙,他清点完发现钱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后又浑浑噩噩交了一大笔钱,他只记得衙役嘱咐他,交了这笔钱,只要今年不犯事儿,明年起他就是大安国的子民了。
本以为要迎接狂风骤雨,没想到被轻飘飘地放下了,小白龙在市舶司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直到衙役要赶他走了才慢吞吞离开。
小白龙不知要往何处去,就漫无目的地逛街。从牢房出来后,他好像一下子失了方向,连要做什么都不知道了。
混沌的小白龙在街上绕了三大圈,他忽感腹中饥饿、五脏庙鸣钟,便准备先吃点什么。
以前他吃的花样少,都是鱼肉鲜虾之流。
吃饭上,小白龙还保持着妖
性,不喜被烹饪过的吃食,经常化作游龙,下海,张开嘴,随意吞噬一番。
虾蟹海草被呲溜呲溜地吸进去。
大安国也有生食,可吃生的那些都不情愿上街买,更多是化作原形去海里山里闹腾一通,行走在城里,得吃熟的,调过味儿的。
这可不是他们被驯化了,就是熟的好吃,味香。
街边,咸香味钻进小白龙的鼻腔,顺香味看去,勉强辨出是街头小摊。
为何说勉强,只因小摊被里三层外三层围堵,人墙密不透风,只见人或妖手捧木碗,吃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高大的妖精跟体态纤长的人族修士混在一起,真是怪哉。
妖也有从众心理,小白龙磨蹭半天,终决定来一碗,他也不敢多挤,老老实实地排队,惨的是他身后不知是猪妖还是其他妖怪,胸毛浓密,体味浓重,这味跟鲜汤一冲,将他的食欲撞走了。
就在小白龙要吐不吐之时,摊贩的伙计塞给他一只木碗,小白龙被塞了碗就要走,伙计撇嘴了,不乐意了,他摊手要道:“灵石!”
还没给钱呢!
小白龙这才哦哦两声,给了一整块的灵石。
他又想走,伙计看他有这意思喊道:“找零不要了?!”还挺不耐烦的。
也是,他忙成这样却来个二愣子添乱,谁撞见都不会高兴。
小白龙脸色苍白,按他龙三太子的脾气,此时定要发火,可这些日子变故太多,他略有些虚弱,便告诫自己“此一时彼一时,在他人地界上得夹着尾巴做妖”,便埋首当没听见,接过碎石头就走。
他买的正是本地知名小吃——旋煎羊白肠。
旋,有极速、急促之意,在这里指快速炖煮羊白肚。甭看有了个煎字,实际上这道菜是煮的。
可移动的大灶上煨着熬煮多日的羊汤,店主脚边是刮洗干净的羊肚、大肠、小肠,只见他提起大剪刀,刷刷几下,羊内脏就被剪成大小适宜的小段,直接落入羊汤中七上八下炖煮一番,他再眼疾手手快地捞上来。
碗里盛一大勺汤,撒点盐,再来一把葱花,别提有多香了。
三太子不识羊下水,自不知入嘴的是秽物,此时此刻,他的全副心神都被这一碗羊肠汤吸引力,苍白的脸上不有泛起红晕。
入秋后天一日冷过一日,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都透着些许寒意。妖族本不畏寒,可又谁会拒绝秋日里热气腾腾的羊汤呢?
咽下一口,口腔是香的,五脏六腑是暖的。
这碗旋煎羊白肠开启了玉龙三太子的新生活。
三太子出逃前做足了准备,他不仅把灵石摞走,还带了百八十颗东珠,颗颗分明,都有人手掌大小,是海中瑰宝。
此外还有金银珊瑚若干,靠这些海里的瑰宝,无论他去哪,都能过一世逍遥日子。
三太子的常识比较散,东一榔头西一棒,他知晓人世间有将东珠换做灵石的地方,想了半天才从脑海中挤压出一个词——当铺。
高长松若在,肯定会劝说小白龙,东珠卖哪里不好,非要去当铺,这会折价啊!
可对小白龙来说,他能从词典中扒拉出“当铺”俩字就很了不起了,他甚至窃喜自己有了在人族城市谋生的手段。
亏他对人族有了解,若换别人,还不知会过成什么样?
花钱大手大脚的龙三太子毫无货比三家的概念,当铺是狐族人开的,妖族中的商贾半数为狐,他们有接近人族的智慧与狡猾,当然,武力值也有些低。
掌柜只需一眼就知小白龙是什么人,他花言巧语一番,捧得三太子龙心大悦,手头就漏出几颗东珠,按这狐狸的说法,够殷实人家过三年五载。
小白龙心说:甭三
年五载,他先过一年就成了,这期间他还怕下不了海,捞不上东珠吗?
海洋是瑰宝,随随便便就能捞大笔钱财。
胡掌柜不动声色道:“客官可是初至大安?”
小白龙对狐狸缺乏警惕心,对他来说,狐狸是只弱小的精怪,一只手就能捏死的那种,也就不大在意他打听了。
他漫不经心道:“是又如此?”可见他还是很看人下菜的。
胡掌柜看似顺口道:“可有落脚之处?”
见小白龙沉吟不语便唱歌似的说:“我推一处地,位处西市,丹楹刻桷,此处扫榻迎接南来北往客,舟车悦送东至西走宾,当属大安第一旅店。”
“若无落脚地,不妨去看看,客官您住了包满意。”
这马屁看似拍到了龙腿上,小白龙能殿上纵火,定有些跋扈,他还有些中二叛逆,胡掌柜同他说这些,定是有推销之意,他心说自己那不成长了好哄骗的脸?
于是冷下脸来,不做应答,他没大声斥责是看在这非西海郡的份上。
胡掌柜也只是顺嘴一提,做成买卖自然乐呵,统共经营那“大安第一旅”的是自家兄弟,若做不成他也不恼,生意便如此,来来往往,有机会就见缝插针提上一嘴,指不定何时就收获善果。
再说小白龙,心说他可不能着了狐狸精的道,脚上却很诚实地往西边儿走。
什么双龙巷、大梁路,他小白龙初来驾到,眼下你跟他说路名一个都不识,只有辨东西南北才靠谱。
听闻这的构造跟长安城肖似,虽更繁华些,商贸最繁盛之处却为东西二市,那第一旅就在西市,想来周围也有档次差不多的。
最终,他找着了武侠中的“天字一号房”,装修精致,陈设华美,价比天高,可三太子一掷千金,只要住的舒服哪里在意钱,大手大脚先包俩月。
不是他没钱,是他想着等打听好形势,成了大安通,再租院子搬住去,他住惯了龙宫,觉着三室一厅太小,住不开。
谁知龙三太子很快就被大安国的花花世界迷晕了眼,斗促织、蹴鞠、赏百戏,每日乐不思蜀,钱也如流水一般哗啦啦地消逝了。
很快,西市的狐族们都知道了,这来了头唐国的肥羊……
……
肥羊小白龙先过了一月清闲日子,某天,他拍打阑干听小曲时惊觉楼下人多了,客房都住满了。
一问才知东胜神洲的门派招人了,全天下的修士都来了。
他心中又是一紧,想大唐的修士不会也来了吧?不会受到了天庭指示来抓他吧?
这猜想让他惶惶不可终日,于是又夹着尾巴做妖,一段时间都闭门不出,直到这两天,大部分修士都去考试了,才让他偷闲跑出来,享受自由的滋味。
然而,在这喝着小酒,却碰见了不速之客……
还记得在秘境中想与高长松交尾的烛龙吗?这龙是条从心的龙,本霸着高长松,却被食修谢天做的吃食给吸引去了,等从秘境中出来后,也是游手好闲,就任食修养着,励志尝遍天下美食。
这跟钟离珺有不同,他纯粹是千百年没吃过好东西,饿得慌。
可投喂龙是大工程,谢天哪怕有些积蓄,日子久了,也撑不住了,况且他跟烛龙也没什么革命友情,自然不会让他白吃白喝。
某日,他终于把懒洋洋的肥龙扫地出门,面带霜色道:“你既要吃,起码把食材的钱赚回来,否则我养你有何用。”说着把门啪的一关,哪在意这是活了成千上万年的老古董?
谢天是真被这白吃白喝的惹怒了。
烛龙也是个听的进话的,他懒洋洋地甩尾巴,也不评价谢天的所作所为,只是想:他找个什么法子弄钱呢?
最快跟剑修一样,赚辛苦钱,当个打手,可烛龙不愿意,那多累啊!他是条没追求的龙,以前为了妖族打生打死,真够累了,他只想每天睡饱、吃好,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想做。
工作,是不可能工作的。
这懒洋洋的大爷在街上逡巡数日,看得人心慌慌,衙门的小吏知晓他跟谢天的关系,跟居委会调解员似的上门道:“若有何龃龉,关起门来说,这老祖宗每天在外面晃,周身之气都快把小妖吓晕了,还是先领回去吧。”
可别放这大妖物出来,太吓人了。
谢天眉毛一竖道:“我与他什么关系,怎就要供他吃住了?”他道,“你倒是来做好人,这食宿你来报销?”
小吏哪敢趟这浑水,灰溜溜地跑远了。
其实,烛龙的奉养还真是个难题,一般像他这样的老祖,从秘境出来后,总有家族奉养,像那跟他一起来的青丘山九尾狐,就被狐族高高兴兴赢了回去,哪一支都抢着奉。
他们狐族人多,又有钱,就是武力值太低,谁不想买尊大佛回去震着?且这老祖宗又是体恤狐子狐孙的。
烛龙有些尴尬,主要是东胜神洲就没什么上不得台面的龙,要不就跟他一样不出山的龙九子,人家还看不上他这亚龙呢,能给他钱?
要不然就是退化成蛇,跟龙无甚关系的。
哎,当年大战后,血脉稀薄的龙裔都往南边西边跑了,都不兴留在他们这。
烛龙也听说当老祖有小辈奉养的好事,经人指点跑到县衙口。
衙门的老太爷给吓了一大跳,战战兢兢出来,强作镇定道:“老祖宗前来为何?”
烛龙和颜悦色道:“我想来查查,这大洲的龙子龙孙有多少,眼下手头紧,要找俩银子花花。”
这话说得实在太直白,一点都不矜持,县老太爷却松了口气道:“这……得去户部。”他真没权利啊。
烛龙肯定不愿意跑,笑眯眯地看他,一副“那你去办”的笑模样。
县太爷不敢直接回了,先给烛龙奉茶,又带他的狗头军师退至后院。
户部是他递折子就接的吗?且衙门的办事速度众人也不是不知,拖个十天半个月是常事,难道就要他们先供着这尊佛吗?
狗头军师耳目聪明,消息灵通,眼珠子咕噜一转,便冒出一肚子鬼主意,他附耳道:“大梁街上来了条唐国龙,花钱大手大脚,灵石一掷千金,那些演百戏的、掷骰子的都爱往他面前凑,说陪两天就能挣得盆满钵满,不如就把这尊大佛送他那去。”
“要钱也有钱,要人脉也没人脉,他若落户籍在京畿,县老太爷少不得要派人考察,他敢不从?”
县太爷抚掌道:“好!这个好!”
反手排除仨能吏打听龙三太子在何处,又亲自去引烛龙,势必将他交到三太子手中。
咪着白酒长吁短叹的小白龙还不知自己的命运,而就在这时,高长松并一应剑修,也掀开酒肆的布帘,鱼贯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