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就是我大明的腰杆,被打断了!”
“但这一切,都是巧合吗?”
张凤洋洋洒洒,粗略描述了土木堡之战的经过。
热血的朝臣心怀激愤。
更多人在思索,张凤为什么要说这些呢?
和他的贪赃有什么关系呢?
“如今王翱、王直等人伏法。”
“当年的老人越来越少。”
“可能都忘记了一件事,土木堡之败前,邢国公曾断了供应大军的粮草。”
张凤淡淡道。
于谦侧目看过来,张凤神情悲壮。
他又转身回去,作为老朋友,顿时明白了张凤的心思。
朝臣惊呼:“当时大军本就陷入泥泞之地,怎么还能断了粮草呢?邢国公莫不是……”
“当时户部尚书是金濂,知道他为何也答应了吗?”
张凤大声道:“因为,转运去宣镇的粮草,明军一粒米都吃不到!”
轰!
整个奉天殿炸裂。
胡濙闭上了眼睛,他明白了张凤这番话的深意了。
剑指英国公张辅!
于谦欲言又止,却没说出口。
涉事的,大多都死了,知道当年事情的人,越来越少了。
但历史,不会被掩盖的。
“英国公府的大管家,想必你是最清楚的吧!”张凤厉喝。
管家摇头,他只要动嘴要说话,戒尺就抽他。
“老夫再重复一遍!”
“从京师转运过去的粮食,都是喂给瓦剌骑兵的!”
“而这,就又要牵扯出一件往事了。”
张凤苦笑两声,慢慢跪在地上:“陛下,关于军械倒卖的事,微臣撒谎了,微臣知道此事,但一直没报。”
“因为,微臣的把柄,被人抓着呢,微臣不能说,也不敢说!”
“求陛下处死微臣!诛微臣满门!”
他自爆了!
用死,来炸死勋臣!
这才是张凤的目的。
“说出来。”
朱祁钰在配合张凤。
没错,戏台子是他亲自搭建的,张凤是他请来的演员,他要用勋臣的血,警告勋臣,谁也不许动朕未出世的孩子!谁也不许!
张凤磕个头,抬起头时,眼中泪流不止。
风萧萧兮易水寒。
“当时微臣只是户部郎中。”
“在金尚书手下做事。”
“每月初一,微臣都能领到一笔很可观的银子,户部每个人都有。”
“这笔钱是怎么来的,当时微臣不知道。”
“但当微臣成为户部尚书时候,就知道了。”
“这是粮食转运的损耗!”
“就是说,粮食经手转运,会天然减少,属于正常损耗,当然也有不正常减少,微臣会写在奏章上,请陛下详阅。”
“这些都算是一笔光明正大的收入,朝野上下都知道。”
“但是,金尚书不能理事之后,景泰二年,微臣就收到了张府管家所说的12万两银子!”
“那不是粮食损耗。”
“而是粮食倒卖的钱!”
“正常运往边疆的军粮,大部分都发不到当地的,要么卖给富商,要么直接运到漠北。”
“这笔钱,一直都有!”
“调包军械的钱,微臣没收到,但是兵部尚书,一定会收到。”
张凤刚要说话。
于谦却抢了过去:“张阁老所说甚是,这笔钱确实存在,兵部上下每年都会分润这笔钱,但微臣没碰过。”
张凤一愣,他没想到,于谦竟要救他。
他冲于谦摇头。
于谦不理他。
奉天殿内却一片哗然,议论纷纷。
这种事能摆在明面上说吗?
不止张凤自爆,于谦也直接自爆了。
胡濙瞳孔微缩,开始明白,皇帝要干什么了。
“接着说!”朱祁钰语气森寒。
“所以!”
“当年邢国公在前线打仗的时候,忽然断了粮草,其实是为了漠北王的安危!”
张凤的话。
引起朝臣非议,不管粮草能不能运到漠北王的手里,运是必须要运的,于谦没有权力,停止运送粮草。
万一这批粮草是救命粮食呢?
“陛下,微臣有话要说!”
于谦深深地看了眼张凤。
他明白,张凤自爆后的下场,他必须要帮老朋友揽下来。
只有他,才能在这场风波中,全身而退。
张凤刚要阻止,于谦冲他微微摇头,高声道:“陛下,微臣替他说!”
“八年过去了!”
“正统十四年,土木堡,至今仍是陛下、微臣、朝中诸君、天下人,乃是大明心中的痛!”
“年初时,微臣路过土木堡,都不敢看一眼,只派人匆匆祭奠,便匆匆离去了。”
“微臣不敢看啊,真的不敢看。”
“不止张凤在想,为什么漠北王要走这条路呢?”
“微臣也无时无刻不在想。”
“正统十四年八月,微臣断了前方的粮草,其实是受了金尚书的点拨。”
“张凤所说的损耗,不止户部有,兵部也有,工部也有,礼部也有!阁部司礼监都有!”
“整个朝堂上都有!”
“不止粮食有损耗,军械有损耗,银子有损耗,木料、工具都有损耗!什么都有损耗!”
“所有损耗,都是公然贪腐的对象!”
“但这些钱,是明面上的钱,拿了就拿了,无可厚非。”
“但是!”
“陛下、诸君!”
于谦忽然环顾群臣:“可能还不知道,瓦剌大军使用的军械,比我明军精锐十倍,而制式,竟是我明军制式!”
“不止土木堡时,今年微臣征瓦剌、鞑靼时,也是如此!”
“他们的装备,十分优良。”
“比我军装备更优秀。”
朱祁钰不满于谦保下张凤。
他要用张凤的命,换很多人的脑袋!
所以他今天带剑来,打算亲自杀一批,震慑勋臣。
“所以,厂卫发现大型制造工厂。”
“微臣一点都不震惊。”
“因为很早就有了!”
“除了陛下您,所有人都收过这笔孝敬!”
“送这笔孝敬的,恰恰是英国公府!”
这一点,早就不让人震惊了。
都猜到了。
兜着么大弯子,就想引出英国公府。
“八年来,微臣一直在想,漠北王为什么走那条路呢?”
“但今年打了三仗,微臣想通了!”
“是有人,被瓦剌收买,故意引着大军走这条路的!”
“故意让漠北王进了设好的圈套!”
“等着瓦剌大军,肆意屠戮我明军的!”
“导致我明军五十万大军惨死!”
“罪魁祸首,就是英国公张辅!”
于谦很聪明。
反复说自己立下的功劳,然后才说出张辅,这是为了自保。
也在保下张凤。
轰!
整个奉天殿瞬间炸裂。
果然,皇帝的目标是死了的张辅!
明白了,张凤在配合皇帝演戏,目标是彻底削掉张辅的威望,把他贬成罪人。
问题是张凤,为什么要用自己的命,来配合皇帝呢?
图什么呢?
胡濙陷入思索。
“也不是张辅!”
于谦环视众人:“而是所有勋臣!”
“不!”
“这也不准确,可以说是所有人收到孝敬的人!”
“都是刽子手!”
于谦爆发了:“五十万大军啊,都是被尔等所杀!亲手所杀!你们晚上睡得着觉吗?”
“军民死了,也就罢了!”
“可你们是人臣啊,竟诱使君上被捕!”
“君君臣臣,君上是天下人的主子,你们的圣贤书都读进狗肚子里了吗?”
“你们还是人吗?”
于谦厉吼。
朱祁钰却看着他,于谦在保张凤,不惜深陷泥潭。
“陛下!”
于谦又磕头:“还有一事,微臣必须说出来!”
“当年,土木堡大败之后,逃回来的人,就有英国公张辅!”
“张辅没有死在战场上!”
“他是为了保住家人,死在家里的!”
“是他的家人,把他的尸体,送去了土木堡!”
于谦忽然指着那个管家:“这就是他不敢说出口的真相!”
整个奉天殿被震到了。
聪明的已经明白了皇帝的深意。
皇帝让张凤演戏,复盘土木堡之败,不是为了彻底削掉张辅遗泽,而是剑指勋臣!
他要对勋臣下手了!
胡濙深深看了眼皇帝,皇帝心狠啊,想用张凤的命,去换全体勋臣的命。
于谦强加干涉,他要保住张凤的命。
“张辅。”
“世受国恩。”
朱祁钰语气阴厉:“竟是天字第一号汉尖。”
“为什么啊?”
“他是英国公,是大明第一国公,无论谁是皇帝,都要仰仗他的。”
“他家的富贵,与国同休,他为什么要叛国呢?”
“太宗、仁宗、宣宗、漠北王给他的赏赐不够多吗?他还有什么想要,得不到的东西吗?”
“为什么要当汉尖呢?”
有心人就会发现。
皇帝已经给张辅定性了。
别忘了,张辅被追赠王爵,就算是要查,也要经过冗长程序的,不可能皇帝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定性了的。
可这个时候,谁敢为张辅发声呢?
看看英国公府,就剩下一个残废领两个小孩子了,还如何光耀门楣?
没好处的事,谁会做?
“陛下,因为贪婪!”
于谦慷慨道:“张辅向漠北卖粮食、军械,已经被瓦剌彻底捆绑了,他抽不了身了。”
“哪怕他不想出卖漠北王。”
“也由不得他了。”
“所以,他只能以死谢罪。”
朱祁钰倏地笑起来:“可他死在了家里,不是战场上。”
他慢慢站起来:“多么讽刺啊。”
“一代名将,竟死在了家里。”
“朕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啊。”
“土木堡一败,让大明成为天下笑柄。”
“朕不曾想过,里面却存在如此多的弯弯绕绕,朕听完,真的不寒而栗。”
“朕以为!”
“将军打仗,只考虑战场形势,不必考虑利益关系,更不必考虑朝堂,只要把心思放在战场上就够了。”
“是朕天真了。”
朱祁钰长叹一声:“土木堡一败,朝中精华文臣武将尽丧,朕都不敢看实录。”
“往事不堪回首。”
“但是!”
铿锵!
宝剑出鞘。
“朕能容许战败!”
“但不能容许,被自己人出卖!”
“传旨,所有在土木堡之战中战败的勋爵,全部收回世券!以儆效尤!”
“故定兴王,于国有功,不可抹杀,虽曾卖国求荣,但功是功、过是过,功过是非,朕无法评说。”
“传旨,在定兴王墓碑上,加刻‘卖国求荣’四个字。”
“其爵位不变,功劳照赏,过责不记录,一切维持原样。”
“其子嗣不再承嗣英国公爵位……”
“唉,删除英国公后人的记录,史书不记,后人不知,是非功过,由后人评说吧。”
“在定兴王墓旁边,修建一座三国于禁的雕像。”
朝臣个个目瞪口呆。
可真有您的!
这是让英国公绝嗣啊。
这还不够,在张辅墓碑上刻下卖国求荣四个字,然后还不记载,这不摆明了让人瞎掰吗?
史书不记载英国公后人,仿佛在说英国公缺德到冒烟,没儿没女。
论损,还得看您。
再说了,于禁是什么东西,读过三国的都知道吧?
魏国老臣,跟随曹操鞍前马后三十余年,结果投降了关羽。
皇帝是借古讽今,把张辅形容成于禁呢。
这让张辅当什么名将?
“此人!”
朱祁钰指着那管家:“其九族凌迟!”
“张家的家丁,悉数捕杀,一律处死!”
“无论跑去哪里的,都杀!”
张忠却傻了。
皇帝说,英国公无嗣,就是说史书上记载,英国公没儿子。
他算什么?
“陛下开恩啊,陛下!”张忠不停磕头。
朱祁钰伸手一扇。
贺知恩立刻明白,皇爷是让张忠一家几个人彻底消失。
皇爷不想看到他们。
“难道,土木堡之败,和漠北王真没关系吗?”朱祁钰忽然爆喝。
胡濙明白,皇帝在点他呢。
立刻跪在地上:“陛下,漠北王贪功冒进,过于急切,才误中有心人的算计,又宠信王振,将兵权尽付于王振之手,所以才大败……”
他罗列出很多条罪责。
朝臣跟着附和。
“朕欲降漠北王为郡王,诸卿可有异议?”
皇帝这一刀,没斩在全体勋臣身上。
砍漠北王脑袋上了。
“陛下,漠北王确实有错,但毕竟是曾经龙御九天之尊,如何能纡尊降贵降为郡王呢?”胡濙认为不妥。
“郡王就不尊贵了?”
朱祁钰反问:“定兴王不也是郡王吗?不尊贵吗?”
皇帝埋汰朱祁镇呢。
“陛下,今日所讨论之事,不能记载在史书之上,更不能让天下人知晓。”
“您贸然降格漠北王,岂不让天下人笑话您没有格局?让后人嘲讽您吗?”
“让您背了黑锅?何其冤枉!”
胡濙换个角度说话。
朱祁钰听着舒服多了:“便依了老太傅吧,等以后寻个由头,降格为郡王吧。”
就是说,这次不降,下次降。
“陛下圣明!”胡濙磕头。
“于谦!”
“下了朝,你去拜访满朝勋贵!”
“告诉他们,这些年贪了多少,给朕原方不动的,送回来。”
“少一分,朕就摘了他们的狗头!”
朱祁钰冷冷道:“勋贵、勋贵,国朝供养尔等,是为了上战场杀敌的,不是让你们吸大明的血,然后上了战场,次次战败的!”
“有些人已经死了,朕懒得再翻旧账。”
“但是,得告诉他们。”
“他们干的那些破事,朕都清楚!”
“都知监,去传旨,每个人抽三十鞭子,让他们长长记性!”
“这景泰朝,和正统朝可不一样!”
“朕和漠北王,不一样!”
朱祁钰面露凶色。
没错!
他就是在敲打勋臣。
先敲打了宗室,然后敲打勋臣。
最后就是文臣!
谁敢阻止朕的儿子出生,就别怪朕杀得血流成河了!
朱祁钰在秀肌肉。
他能封闭城门,想杀谁就杀谁,就是在告诉天下人,朕是皇帝,皇权在朕的手里,谁敢动歪心思试试!
朝臣叩拜。
“张凤。”
“你做了这些破事,朕本该砍了你。”
“但你肯跟朕实话实说,说明你心中还有朕这个皇帝。”
“去都知监,领三十鞭子,回府闭门思过吧。”
朱祁钰对张凤不满。
他想让张凤把勋臣咬下一口肉来,没看他带着剑上朝的嘛,打算杀一批。
“微臣谢陛下天恩!”张凤哽咽。
他是被皇帝选出来,配合演戏的。
皇帝要用他的血,震慑勋臣。
幸好被于谦救了。
劫后余生,他满心感慨。
至于原因?
因为,范青找到了证据,京师附近几个村子,被人替换掉,就是张凤批条的。
不管张凤是知道也好。
被诓骗也罢。
他是户部主官,就得承担责任。
所以,不管怎么着他都该死,朱祁钰想让他死得有价值一点,才导演了这场戏。
“滚吧。”
朱祁钰收了剑,靠着椅背,剑不能白带。
该杀,还得杀。
“张辅可有好妹妹,好女儿啊!”朱祁钰语气怪异道。
咯噔!
朝堂上下心里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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