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会只是个临时的收容所,负责就近安置行动不便的伤者,但七曜教会承担了近乎整片大陆的基础教育与医疗,终归不是正经医院,并不能保证这么多人的住院环境,所以伤势稍好一些之后,大部分人都回到了自己家。
来自帝国的两人自然是无家可归的,但之前对话就透露出了一个信息,红发的正游击士“重剑”阿加特,是柏斯人,他家就在柏斯市区附近的拉文努村。
阿加特这人说话的样子再怎么蛮横无礼,他也是一名会在危难关头挺身而出的合格的游击士,自然不会拒绝收留这一对暂时无家可归少年少女。
可是,阿加特的家里的样子,却把二人震慑住了。
按照他的说法,他已经挺久没有回到过这个家了,不过村子里的人跟他依旧很熟络,他的房子也被打扫的很干净,因为屋子里养的花还在健康地生长着。
唯一的问题在于,这个房子,依旧活在十年前。
两张床,两副餐具,两副桌椅,其中一张床上有着玩偶,书架上是孩子们爱看的故事书,两张床中间的那张合照。
照片上的阿加特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看上去温柔而又和蔼,跟现在的气质完全相反,而照片上另一位年纪更幼小的女孩子,大概就是他在战争中失去的妹妹吧。
琳恩想到的,是这个村子的团结与亲情,弗里德想到的,是村子里的人,大概都怀着不逊色于阿加特本人的痛苦。
弗里德知道,人类是一种健忘的生物,岁月的长河可以淹没人类的任何情感,亲友去世的当时会很伤心,但过不了几天,他们都会忘记这一切随着生活的浪潮流动,哪怕多年以后提起这件事时依旧会感到几许伤心,但他们的感情终究是被稀释了的。
除非时时提醒,时时延伸,否则人类并不能维持自己泡沫般的情绪。这是弗里德的观点。
那么,十年来,那些帮已逝的小女孩布置房间的村民们,他们是怀着怎样的心打扫这间屋子的呢?不断被眼前的景象提醒十年的惨剧,提醒自己差点亡家亡国的过去,他们这时时都被提醒的情绪,是怀悼,还是仇恨?弗里德判断不出,他能确定的,是村民们跟阿加特一样痛苦。
弗里德并不能理解人类的痛苦,但也正因如此,人类的这些极致的情感总能带给他特别的体会。
或许是心里真的放下了,又或许只是单纯地性格使然,不愿意向痛苦的经历认输,阿加特本人对此并没有表现出很介怀的样子,只是颇为怀念地感叹了一声:“几乎是一模一样啊。”
随后他才注意到另外两人的样子不对劲,便以一种平和的语气解释道:“哦,你们听不明白对吧,其实……这个家在十年前被完全烧毁了。
当年,帝国军的燃烧弹变成了流弹烧进了村里,一瞬间屋子就着了火,我和米夏——就是我的妹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相依为命长大的家,就那样变成了木炭。”
阿加特在他们的印象中,是个冲动易怒的人,是个会顶着伤躯扑倒老将军的人,所以当他以这种平淡的语气讲这样一件事的时候,反而让人觉得,这正是最极致的痛苦。
“我倒是听说了村长好像重建了这里,但我其实也是第一次回来,不过没有想到,连屋内的布置都和过去一样。看来我还得去道个谢啊。”
然后又是经典重现——琳恩思考着要说些什么缓和气氛的话,但弗里德不近人情的语箭已然射了出去:“既然你和你妹妹是在外看着这个家被烧毁的,那你妹妹又是怎么死的?”
阿加特并没有被激怒,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放弃了一切支撑自己站立的力量,坐到了床上,闭上了双眼:“……她为我准备了生日礼物。”
他说的很慢,每一句话中间,都隔着一段间隙,可能是在回忆,也可能是在组织语言,但更可能的,是他在压制自己的痛苦,他不允许自己在两个孩子面前哭出来。
“亲手做的……一件十分适合我的首饰……
在去山道避难的途中,她回家去取那个,然后……然后燃烧弹就掉落了下来。
她在被救出来的时候……已经全身严重烧伤了。
尽管如此,她仍然握着那件首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