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 2)

分别在即,纵然先前早说了没什么话,他还是忍不住叮嘱:“一些平常要用的东西我都给你收拾好了,最后面那辆马车里给你装了几箱荔枝,都冰着的,你一路向北,不会坏的。不过中都毕竟是鱼龙混杂之地,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祁斯遇依旧笑着打趣他:“端表哥刚刚不是还没什么话说,怎么这一收礼就才思泉涌滔滔不绝了?”

蔺端也不甘示弱,口是心非说:“还不是拿人家手短,不说几句不合适。”

“成。”祁斯遇剩下的话还未说出口就传来了陈厌的声音:“主子,该走了。”

听到陈厌的声音祁斯遇突然觉得鼻子有些酸,她缓缓走向帐外,没走几步又转身跑向了身后的蔺端。

蔺端就这样被抱了个满怀,铁甲是冰冷硌人的,怀中的少女却是温暖柔软的,就像是安南的春日一般。他伸手揉了揉祁斯遇的头,语气和动作一般温柔:“阿遇,我突然觉得我爱上安南了。”

祁斯遇没懂蔺端的话,却说了句只有他们两个人懂的话:“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输的。”

蔺端轻轻点头,然后伸手拍了拍祁斯遇的肩说:“一路平安,常来信。”

“端表哥,中都见。”

相比一个回京搅弄风云的小郡王,祁斯遇更像是个出门游玩的富家子。车马侍从有三殿下准备,路上又有小杨公子打点,处处有人操心,处处有人照顾,她倒是落得清闲。

“咱们快出安南了吧?”小郡王一边剥着荔枝一边问道。

“是。今日在此休息一晚,明日午时便就进春城了。”

祁斯遇掀开窗帘看了一眼随口感叹:“今日天阴的这么早,怕是要有场大的风雨。”

细微的破风声传来,祁斯遇和陈厌默契地对视一眼,同时按住了腰间的剑。

“风雨已经来了。”陈厌撂下这么句话就拔剑跳下了马车。

只是结果同他们想的并不相同,“高手刺客”伤痕累累,拼尽全身力气冲到祁斯遇轿前就昏死过去了。

陈厌抬起刺客的头,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打破了他一贯的冷静。他话说得很慢,甚至还带了些沉重:“主子,是个故人。”

祁斯遇掀开帘子并未下轿,但却意识到了陈厌的失态,忙问:“是什么人值得你这样?”

“长平十三年,安南故人。”

长平十三年,是祁斯遇重回安南的第二年,也是她最担惊受怕的一年——她的秘密被外人知晓了,而这个外人还有着极高的本事,都国公祁哲追杀一年半才将他逼得跳入山崖,生死不明。

祁斯遇紧紧揪着衣角,面上却是一片平静:“阿厌,把他带上来吧。”说完她又转头看向一旁欲言又止的杨子书:“小杨公子,还要麻烦你请大夫来我这一趟。”

杨子书到底还是没能忍住:“小郡王,此人恐是刺客,您还是莫要留他的好。”

祁斯遇轻笑:“小杨公子多虑了,他是我的旧相识。再者说就算他此时状态极佳,也只能同我打个平手,何况阿厌还在这儿。”

话已至此,小杨公子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找了大夫又遣了各侍卫回去。

密闭的车厢无限扩大了陈桥身上的血腥气,浓烈的腥甜也扰乱了陈厌的思虑。他欣赏陈桥的身手,也同样担心着陈桥的身手。

一旁的祁斯遇也在纠结地盯着医师手上的动作。当年父亲的做法她虽不赞同,却也未多加阻止。毕竟相比一位初识的逍遥客,她更看重身边的骨肉至亲。可这三年多她每每思及此,都会感到愧疚抱歉。

不多时医师就留下药下了车,偌大的车箱内只余下一对各有所思的主仆和一个昏迷着的外人。

“主子您真要留着他吗?”

祁斯遇点点头:“父亲追杀他那么久,他却能活下来。这样的人,杀了倒是可惜了。”

闻言陈厌微松口气,又问道:“不知主子要如何安置他?”

“就留在身边吧。待得近些,我放心些。”

“是。”

“其实这三年多,我一直当他死了的。”祁斯遇说着叹了口气:“听到他坠落山崖那一刻,我脑海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隔了一天我才觉得解脱,觉得自己终于离开了头上悬着的刀。

但一个月后我发现自己心里有愧,我后悔了。他还那么年轻,甚至还未至及冠。他也有家人朋友,或许还会有个漂亮的姑娘在等着他回家……”

陈厌开口打断了祁斯遇:“主子不必如此,您也有苦衷。”

祁斯遇轻轻摇头,她了解陈厌,知道陈厌是天生薄情无法体会她的感受。“阿厌,你看着他,我出去看看月亮。”

不等陈厌答复,祁斯遇就掀开帘子坐到外面的草地上。她抬头看了眼天,复而低头笑了。理由找得匆忙,忘了乌云未散,别说是月亮,星星也见不到一颗。

陈厌拿着披风走到祁斯遇身旁。他不看月亮,只一心看着坐在草地上的祁斯遇。

“傍晚天凉。”说着他将披风披在了祁斯遇身上,“陈厌的确不明白主子心里的纠结复杂,但我希望您快乐。”

“父亲用二十年把你培养成了一把忠诚的剑,可是阿厌,我不希望你也把自己当作一把剑。”祁斯遇拍拍身旁示意陈厌一同坐下,轻声说:“我们此番回去就是为了了结一切,你有没有想过等一切都结束了要做些什么?”

见陈厌没答话祁斯遇又接着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又流着相似的血,我们是这天底下最亲近的人。正如你希望我快乐一般,我同样希望你快乐,希望你能褪去这冰冷的壳子,做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偏爱有憎恨的人。

她微微仰头呼出一口气,像是叹气,又好像不是。“我们早晚都要换个活法的。”

陈厌破天荒地嘴角上翘露出个笑:“我有。我的偏爱是你,憎恨是你所憎。祁年,我本就是为你活的,你没必要替我考虑这么多。”

“不替你考虑替谁考虑?替嵘舅舅、陈瞬陈卿舅舅考虑?还是替当年枉死的那些家将忠仆考虑?”祁斯遇的话说的很轻,却句句带着血。“已逝的前尘无可追,我只能为当下眼前的人多考虑。”

陈厌沉默了,灭门之仇他从未有一日忘却。二十年前先太子蔺辰嵘造反,陈忠国公府作为太子母家首当其冲被株连,满门抄斩一个不留。是芸公主偷偷救下了他,还令人继续教授他陈氏无名剑法,让他过着和从前相同的日子。

从进入都国公府他的人生就只有两件要事:报恩和报仇。后来两件事慢慢变成一件,都化成了祁斯遇三个字。

祁斯遇起身把披风披在陈厌身上,然后说:“阿厌,我先进去看看他,你也早些回去休息。”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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