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斯遇点了点头,开口前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亦仁的手是在和我一起去烧粮草时受的伤,他替别人挡了一刀,左手手筋几乎全断了。”
其实她说到这儿陈桥也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祁斯遇总是对那一仗耿耿于怀,为败仗耿耿于怀、为兵士们的牺牲耿耿于怀,甚至也对蔺妍最终去和亲一事耿耿于怀。
而李亦仁和祁斯遇本就是很亲近的朋友,亲近的朋友因为她的决策落下了永久的伤痛,这是祁斯遇断然无法忍受的事。
今天的事则更像几年前那一幕的缩影,祁斯遇已经有过遗憾和后悔了,她不可能眼看着李亦仁再因为她受伤,甚至成为一个废人。
“我明白了。”陈桥不想让祁斯遇沉湎于过去的伤心,对她说:“我去告诉他们准备启程,不过你这手臂就别驾车了,在车里好好坐着吧。”
“好。”祁斯遇也知道陈桥的心思,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就这样留在了马车里。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祁斯遇一行人准时到达了金陵。
其实有点权柄的人都知道祁斯遇这次来得不体面,奈何祁哲依旧是风光极的御前大统领、一品国公,而祁斯遇名头上也依旧是当朝唯一的超一品郡王,金陵有头有脸的人还是都来给她接风了。
“姜太守不必这般麻烦的。”祁斯遇自己是顶嫌麻烦的人,从马车的窗子瞧见这么多人就生了退意,但她还是笑着和金陵太守说了场面话:“我赶路乏累,实在是没心思欢宴,还望姜太守能理解一二。”
“自然。”姓姜的太守也说不出别的,只能又问:“不知殿下要到哪里下榻?”
“东黎是我的封地,自然有我的去处,太守大人不必挂怀。”祁斯遇实在是乏累,说完这句话就朝着一旁的裴幼妍招了招手:“裴姑娘,跟我回去坐坐吧。”
她这话实在是像极了一个登徒子,不少人心里都对她又多了几分鄙夷,祁斯遇猜得到,但她不在意。裴幼妍也没在意,径直走向了陈厌驾驶的那辆马车。
她上马车时祁斯遇还伸手扶了她一把,在那些官员乡绅看来更是坐实了小郡王的荒淫无度。祁斯遇却只关心裴幼妍的近况:“裴姑娘近日可好?”
“和以前一样。”裴幼妍说这话时脸上带着难掩的笑意,“昨日收到信的时候还以为您是在说玩笑话,想不到您真来了。”
说完她环顾了一下车厢,又说:“带了这么多行囊,小郡王是要在金陵久住吗?”
“还许是永远留在这儿呢。”祁斯遇说得轻松,裴幼妍全然没信,还同她开了个玩笑:“既然如此,那我可要搬到您家旁边做邻居了。”
“就来呗。”祁斯遇却对她这话很感兴趣,还提议说:“要不你直接搬到府上吧,郡王府还挺大的,你同我们住在一起,也有个照应。”
裴幼妍这才意识到祁斯遇不是说假,她没说做邻居的事,而是问:“您又不是到了年龄必须就藩的藩王,为什么以后都不回中都了?”
“出了点事,一句两句说不大清楚。”祁斯遇还是笑着,“我们久别重逢,还是谈些开心的吧,这些不大好的事留到以后再讲。”
“好。”见此裴幼妍也没有多问,她不说话,祁斯遇却忍不住问了:“裴姑娘,我先前说的是真的,不如你也考虑考虑,就搬到郡王府来?”
裴幼妍笑得无奈,“倘若不是您说这话,我一定要觉得说话的人是怀了不好的图谋,还会立刻远离。”
祁斯遇也是实在,直言道:“我也有图谋啊,我希望你和阿厌能够修成正果。”
她也不管外面驾车的陈厌能不能听到,将话说得直接极了。裴幼妍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她只是说:“此事还要从长计议,我现在可给不了您答案。”
“无妨,我这也只是个提议。”祁斯遇说完这句话倒是安静了一会儿,但她很快又开口问:“裴姑娘身边那个姑娘呢?今日怎么没瞧见她?”
祁斯遇说话的时候没看着裴幼妍,也就错过了她脸上转瞬即逝的别扭,只听见她说:“她现在并不在金陵,出去办事了,要过几日才能回来。”
“原来是这样。”祁斯遇言语间带了点可惜,“那等她回来了,裴姑娘可一定要引我们见见。”
裴幼妍有些不解:“小郡王对韩灵很感兴趣吗?”
祁斯遇也意识到自己还未交代原委,着实是孟浪。她笑得有些憨气,又带着点抱歉,解释道:“之前听阿厌提过韩姑娘的刀,觉得她像是我姑姑的故人,所以很想见一见,好确认一番。”
“殿下姑姑的故人……”裴幼妍仔细想了想,当即摇了摇头:“韩灵是长安人,十几岁又搬到金陵,只跟着我去了一次中都,应当不会同您的姑姑认识。”
“我姑姑便是长安人。”祁斯遇脸上的笑意多了些,“她还是刀会后人,是一位很厉害的刀客。”
“那倒是有可能了,韩灵家里从前也是刀会的一员。”裴幼妍说着叹了口气,“不过她也是个可怜人。家里早几十年相当风光,可到了她这代家道中落不说,还遭人落井下石,致使她与父母沦落,只得孤身一人来了金陵。”
“着实是凄惨。”祁斯遇也跟着感叹,“可叹这世道明明大好,却也一样有这么多不平事。”
“我知小郡王是惩奸除恶之人,向来嫉恶如仇,眼里容不得沙子,第一次见面时我就领会过了。”裴幼妍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她有点悲伤,又很无奈:“可是您终究铲不尽这天下恶啊。”
祁斯遇没想到裴幼妍会说出这样一句话,着实愣了一下,还不等她回答,陈厌的声音却又传来了。“主子,裴姑娘,请下马车吧。”
祁斯遇替裴幼妍掀开了帘子,然后介绍说:“这郡王府是我被册封不久就建了的,已经有点年头了,难免陈旧。我先前也没来过,处处都不大熟,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裴姑娘多担待。”
祁斯遇这话已是相当谦虚了。她是东黎郡王,封地却不在东黎,而是在金陵的正中间,占着最好的地段,高门大户的,把旁的房屋都压了一头。
门内也是相当整洁有序,郡王府一直没有主子,下人也不大多,但到处都规矩极了,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处来。
管家带着一众下人见过了几位主子,见完又令众人去做份内的事,不过他自己倒是留了下来。“小的姓何,单名一个西字,殿下和几位公子叫我老何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