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进被窝才发现十四她并没有入睡,正好那在夜里贼亮贼亮的眼睛抬起来与她撞个正着,可谓是抓贼现场了!一时间少年小脸涨红,还好没点灯,看不大清楚,于是便轻声轻气地解释道:“海棠做了个噩梦,一个人不敢睡。[..l]”这谎话说的那叫一个虚,连他自己都不信。
如果换做往常,十四想,她一定会腹黑的挑上那么一两句,比如说你屋里地上不是还有伺候的宫人睡着,比如说本王不是罚你不抄完经书不许出门…可此时,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拍了拍那孩子的额头,往旁边挪了一些,让出自己捂暖了的位置给这病弱的少年。
明知是谎言,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却只有四字:“不怕,我在。”
“恩,不怕。”那双清澈的笑意里盛满了星辰,黏皮糖般钻了过来紧紧挨着羡王,带着笑意合上了早疲倦得不知打颤了多久的眸子,沉沉睡着。
十四看着身旁睡得无忧无虑的少年,突然想起一个词汇:习惯。
曾有人对她说过:人这一生,最可怕的是习惯。当你习惯了血腥的屠杀,于是你忘了如何温柔地轻抚孩子的面庞。当你习惯了拒人千里,从此你的世界只剩下自己,孤独,终老。
是的,她习惯了屠杀,也习惯过拯救,甚至如今习惯平和,习惯对于她而言并没有那么可怕,就像如今习惯了夜不能安心就寝,十四相信只要她下定决心,很快还是能够改变这习惯。所以,她才能放纵那个孩子,因为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克服习惯的能手。
想起了说出这段话的人,那个为了刺向她心口那一刀付出了生命代价的人。
印象中,他本应该是个最平凡无奇的万千过客之一。
奇怪的是,原本在脑海淡化的人影,此刻却渐渐通明起来,跨度了几个小世界这是她头一次回顾,关于这个在她印象中可有可无的过客时,却发现了一件极其奇怪且诡异的事情。
就像是大脑刻意的去忽略了这个人的存在一般,如今仔细回想起来,她惊讶的发现那个人竟然陪伴在了自己身边久久,甚至于,这段记忆沉浸了她那个小世界大半个岁月!
明明这样一个如影随形的人,一起吃一起睡,一起在硝烟弥漫的战争世界里并肩作战着,这样的人,哪怕最终捅了她心窝一刀子,又炮灰在自己手里,她却完全不记得对这个人有过哪怕一丝一毫高于陌路人的情愫。着实,奇怪到诡异。
纵使十四感情再迟钝,也不可能一丁点感想都没有?事实上,她还真没有。
更像是被人刻意抽取了情感,才能够解释,为什么?当模糊记忆清晰浮现时,画面中一幕幕发自内心的笑意…是越思考,越呈现一派诡异。
只有当意识到,并察觉到的时候,才深觉可怕。
那样空白的情感沉寂的如同死海经不起一丝涟漪。
能做到这一切的,就她所知,只有,主神!
主神为何独独抹去自己对那个背叛者的情感?最重要的是,是什么诱发了她对那段记忆的重视?
在黑暗中,十四异于常人的视力只静静注视着枕边这睡得越发香甜的面容,一对沉寂的眸子此刻忽明忽暗,不知在想何。
良久。
次日海棠醒来时,枕边人不知何时离开的,只有早早候在一旁的一众宫嬷,说是殿下交代过,让王妃醒来就回自给的院里抄写经书,期间将会由这几位宫人全程监督,经书罚不完,再不允许踏出院门一步,变相的给他监&p;#8226;禁起来。[mh]
或许是经那一夜的爬床事件,王爷对他的自律能力有了更低的评价,究竟答案是什么,穆海棠唯有自己猜想,乖乖认罚。
这一闭院不出,除了偶尔羡王会过来陪他用一顿药膳,叫他整整抄写了三月有余。
除了最初被老宫嬷挑挑拣拣嫌弃的字迹不够工整齐秀,余下的日子里,不是一个错字坏了一本书,便是漏了句子毁了禅意。
还不提每日抄写的时间被几位老宫嬷严格控制在很短的范围里,每天早中晚都要歇息,空出大半闲暇宁可日日请来戏班子等闲杂人员以供他取乐解闷,也不愿意让他拿来尽快抄写完成。
从未百般备受思念的折磨,他足足忍受了三月好似有只爪子在心口越挠越痒的无助,只能旁敲侧击的时不时从自己贴身小待嘴里听着那些有关于羡王的传闻,这样的感觉坏极了,更衬出过去的岁月是如何得难登可贵。
他反复在想,他错了,再不敢奢求更多,那份爱到疯狂的心从未如此惶恐过,远远多于对拥有对方爱情更深更猛烈。
就这样在煎熬中日以继夜地挨过了三月余的时间,解除禁足令的那一刹那,他却反倒踌躇不前,试遍了衣橱里华丽的衣裳,想遍了一切容妆,最终却只是遣开了宫奴,独自对着那面铜镜中闷闷不乐的倒影发呆。
贴身小待说过,听到伺候在王爷近前的一个宫奴碎嘴过这么一句,经常听到王爷在书房与幕僚谈话中多次提及‘柳听雨’此人。
穆海棠知道,这三个字对于王爷来讲意义非凡,除非他是聋子,否则他不会不知道,当年王爷对柳听雨的痴恋曾传的沸沸扬扬。
抬起那双修长白皙的手指一寸寸抚上自己的五官,看着镜中的自己也在做着同样的动作,他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可心底却回荡着他的失魂落魄:真的漂亮吗?但怎么也比不过柳家公子对吧?…哪怕他柳听雨早已嫁做人夫。
他不知道羡王这些日子里在谋划着什么,不是他不去想,是根本不敢想。
他怕答案会是麒麟宫再迎来一次嫁娶,吹吹打打下迈入门槛从此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人,会是帝都第一公子著称的柳听雨!怕极,故不敢思。只望着镜中人,良久发呆。
十四原本以为,那小子的心性硬生生憋了三月一定是闷坏了,禁足令一旦接触,定会犹如脱缰的野马,再不济也会挂着一张受尽了委屈的小模样冲她无声的哭诉。
于是她早早排开了一切应酬,把这一阵子的时间全都空档了下来。
饭食,总管来传,王妃推脱不来了。
她还在想,这孩子竟然学会跟她闹脾气了,是好事啊,说明自主性独立性给磨出来了,有苗头了。
夜时,总管来传,王妃院里的灯灭了,已然歇下。
她想,明日再告诉这孩子,她会带他去三月前他提起过的行宫转转也不迟。当然,那一行还会有穆海棠那一家子好客到不行的家人随同,已经私下知会了穆国公府,这是砧板钉钉的事。
只是,她不会告诉少年,自己正在变相的慢慢从他的世界里不着痕迹的抽身。
回想起三月前海棠借口噩梦留宿的那一夜,她恍惚睡下的迷蒙间,却梦魇了。
梦魇中她睁不开眼也动弹不得,彼时,虽然知道身边还躺着一个人,可那个人是海棠?还是那个在感情上空白到诡异的陌生人?明明是两个长相也好,个性也罢,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她却在这场梦魇中迟迟分辨不清楚。
似乎潜意识深处在暗示什么,十四一时也想不明白,但这份莫名使得她头一回对少年避之不及。
于是乎,三个多月的时间,她去看望海棠的次数越来越少,执着于执行任务的时间则越来越多,渐渐地,那陌客充满疑雾的身影,才彻底从她记忆中再次淡化。